拂晓的雾霭尚未完全散去,阳泉酒家古朴的后门被轻轻推开,探出两个包裹严实的少年身影。周小川深吸了一口带着露水清冽气息的山风,心脏因兴奋与忐忑而加速跳动。方大副高大的身影笼罩过来,粗鲁地将两个沉甸甸的褡裢分别扔在他们肩上。
“拿着!”方大副的声音依旧硬邦邦,但动作却带着难以掩饰的关切。他塞给阿昴一个裹着油布的细长物事(阿昴一入手,神情便是一肃,显然认出其不凡),又将一个用暗红色火漆严密封好的小铜瓶重重按进周小川手心。“小子,遇到真搞不定的硬点子,找机会打开瓶盖,往天上一丢!记住,往天上丢!别烧着自己!”他铜铃般的眼睛死死盯着周小川,“路上护好你师兄!少一根汗毛,老子把你炼成油渣!”
另一边,及第师傅递给阿昴一张泛黄的简易地图,指着一个方向:“先往西南走,渡过沱江,进入巴山。那里人烟稀少,山势复杂,便于隐匿行踪。山中有些避世的老朋友留下的记号,或许能有线索。”他又拿出一个朴素的干粮袋塞给周小川,“路上一切听从阿昴安排。”
“师傅,方叔,保重!”阿昴郑重抱拳行礼,眼中带着浓浓的依恋与决心。
“及第师傅,方叔,我记住了!”周小川也学样抱拳,肩上的褡裢虽重,却让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责任。
两人不再犹豫,迅速没入晨曦下的山道密林。方大副和及第师傅的身影在门口凝立了许久,首到再也看不见少年的背影。
旅程伊始,并未周小川想象中的浪漫和畅快。崎岖陡峭的山路耗尽了他的体力,湿滑的青苔几次让他差点滚下山坡。而阿昴却如同灵活的猿猴,在前方开道,不时停下来扶他一把。走了约莫小半日,两人抵达了汹涌奔腾的沱江边。江水浑浊湍急,仅有一条简陋的索桥连接两岸。
“别往下看!抓紧我的手,跟着我踩的木板走!”阿昴的声音沉稳有力。索桥在狂风中剧烈摇摆,脚下是奔腾咆哮的黄褐色江水。周小川死死抓住阿昴的手臂,几乎闭着眼睛被拖着走过了这条胆战心惊的“天路”。当双脚终于踏上坚实的对岸土地时,他才发现自己后背己经被冷汗浸透。
“好…好险…”周小川喘着粗气,回头望那索桥仍心有余悸。
“这条路相对隐蔽。”阿昴面色如常,指了指前方更为葱郁连绵的群山,“进了巴山,才是真正的开始。”
初入巴山,满目苍翠,古木参天,隔绝了外界的喧嚣。空气清新,鸟鸣婉转,宁静得仿佛置身世外桃源。但在及第师傅口中“老朋友的记号”,却如大海捞针。阿昴锐利的眼睛扫视着树干、岩石、甚至藤蔓缠绕的痕迹,有时会停下来某个模糊的刻痕或辨认某种特殊草药的分布,眉头却越皱越紧。
几天下来,除了采到一些珍贵的山菌野菜用以充饥,关于厨具或阿贝师傅的线索一无所获。周小川也尝试发动手腕印记的感知力,却只感受到山林草木勃勃的生机,以及某种无处不在的、守护般温和的地脉之气,却无半分人工线索的气息。
这一日,两人在一处山涧旁休息。周小川正就着清冽的泉水清洗采摘的野山菌(方大副残酷训练出的感官让他能轻易分辨哪些是无毒可食的),阿昴则仔细检查着石壁上苔藓的剥落痕迹。
“小川,把你的盐包给我用一下。”阿昴忽然道。
周小川解下随身携带的小盐包递过去。阿昴捏起一小撮晶莹的盐粒,仔细看了看,又嗅了嗅,眉头锁得更紧了:“奇怪…这包盐…和昨天那份烤山鸡用的盐,味道有些微不同。”
“不同?”周小川愕然,拿起自己的盐包嗅嗅,“都是酒家统一备的啊。”
“不是产地,是…”阿昴闭上眼睛,似乎在捕捉舌尖残留的细微记忆,“昨天的那份盐,咸味里带着一丝极淡的土腥味,回甘也更弱一些。今天的盐则纯粹很多。两份盐…可能来源不同!昨天那份不是我们带出来的!”
这发现非同小可!有人在他们不知情的情况下,替换或混入了部分携带的调味料!能神不知鬼不觉做到这一点的,绝非等闲!
就在两人心中警铃大作之际,手腕上的闪电印记猛然如同烙铁般灼烧起来!周小川猛地抬头看向山路前方那片看似平静的林地——
“嗖!嗖!嗖!”
三支细如牛毛、尾部带着诡异幽蓝磷光的吹箭,无声无息地从不同方向破空而至,首取两人要害!速度快得只留下三道淡蓝色的轨迹!攻击来的毫无征兆,时机刁钻无比!
“小心!”阿昴厉喝一声,身体瞬间爆发出惊人的速度,以毫厘之差避开射向他咽喉的吹箭!同时右手闪电般弹出两根筷子(正是方大副给的那个包裹物事!),精准无比地将射向周小川心口和眉心的两支毒针凌空击落!筷子撞击发出清脆的金铁交鸣声,竟隐含内劲,显然材质非凡!
第三支箭本应射中阿昴后背,却被他间不容发的一个诡异旋身避开,“咄”的一声扎在旁边树干上,箭尾的幽蓝磷光兀自闪烁不停,散发出令人作呕的淡淡甜腥气。
“是‘黑蠓针’!见血封喉的剧毒!”阿昴脸色冰冷,瞬间判断出来袭路数,“黑暗料理界的刺客!小川,走!别离我太远!”他一把拉起被这猝不及防的暗杀惊得僵住的周小川,施展身法,头也不回地冲向山下方向!那是远离袭击点的区域!
两人在山林中展开了一场惊心动魄的追逐与反追踪!身后的林地中,数道穿着与环境几乎融为一体的深绿色紧身衣的身影如同鬼魅般紧追不舍!他们的动作诡谲多变,时而潜行,时而急速突进,并且配合极其默契,不断利用岩石、树木进行掩护射击。吹箭和淬毒的飞镖不断从刁钻的角度袭来!
周小川从未经历过如此险境,心跳如鼓,肺部火辣辣地疼,完全是被阿昴拖着狂奔。但手腕处印记那持续的灼痛和一种强烈的、被毒蛇锁定的心悸感,却成了他最好的警示灯!当又有三道隐蔽的破风声从左后侧响起时,他甚至没看见飞镖的影子,仅凭印记传递来的“恶意”方向感知,猛地扯着阿昴向前一扑!
“噗噗噗!”三枚毒镖擦着他们的头皮钉在了前方的树干上!
“好险!”阿昴看了周小川一眼,眼中的惊讶一闪而逝,随即转为更深的警惕,“他们像跗骨之蛆!必须甩掉!”
慌不择路间,两人闯入了一片生长着极其茂密、带有异香的紫苏藤的陡峭山坡!强烈的味道几乎瞬间掩盖了他们的气息和踪迹。后面的追击者似乎在这片特殊的植物带前停顿了一下。借着这宝贵的间隙,阿昴瞥见山坡下方隐约有炊烟升起!仿佛是一个隐藏在山坳里的小村落!
“下面有人家!”阿昴果断道,“走!混进去!”
两人跌跌撞撞地从山坡滑下,穿过最后一片竹林,眼前豁然开朗。一条清澈见底的小溪潺潺流过,两侧依山势而建着几十间古朴整洁的木屋或竹舍,屋舍周围精心打理着菜畦、药圃和花田,阡陌交通,鸡犬相闻,好一派宁静祥和的景象。溪畔立着一块饱经风霜的木碑,上面刻着斑驳的三个字——“桃源村”。
此刻,正值傍晚村炊之时。几个在溪边洗衣的妇人惊讶地看着突然闯入、一身狼狈的两个少年。其中一个白发苍苍、面容慈祥,手里还拄着一根奇特木质拐杖(拐杖顶端镶嵌着一枚温润的绿色玉石)的老婆婆分开人群走了过来。
“哎呀,哪里来的少年郎,怎么如此慌张?”她的声音温和沉静,带着一种莫名的安抚人心的力量。
“婆婆救命!”阿昴急忙上前一步,挡住周小川,抱拳行礼,“我们兄弟二人山中游玩,不慎迷路,又…又遇到野兽袭击追赶,慌不择路才误闯宝地!望婆婆收留片刻!”他半真半假地说道,没提黑暗料理界追兵的事。
老婆婆那双饱经沧桑、却依旧清澈明亮的眼睛在阿昴和周小川身上扫过,尤其是在周小川仍紧握着方大副给的铜瓶、且脸色异常苍白(因印记灼烧和惊吓)的手上停留了一瞬。然后,她抬头望向两人狼狈逃下的那片紫色藤蔓覆盖的山坡方向,目光似乎穿透了山林,随即露出一个了然的淡淡微笑。
“原来如此。莫怕,进了桃源村便是客。”老婆婆转向一个中年汉子,“栓子,带两位少年郎去你杨婆婆那儿歇歇脚,压压惊。顺便…请杨婆婆准备些清淡点、能安神的吃食。”她特意强调了“杨婆婆”三个字。
被称作栓子的汉子应了一声,热情地引着惊魂未定的两人走向村落深处一栋被葱茏绿意环绕、篱笆上挂满红辣椒和金灿灿玉米棒子的竹舍小院。一位穿着粗布衣、身材微胖、笑容爽朗的老婆婆(杨婆婆)正坐在院子里的小木凳上,慢悠悠地推着一口磨盘。磨盘里是浸泡、晶莹圆润的金黄色豆子,散发出纯净的豆香。
“杨婆婆,玉婆婆让这两位受惊的小客人在您这儿歇歇。”栓子说道。
“哦?快进来快进来!”杨婆婆热情地招呼,停下石磨,“吓坏了吧?看这小脸白的!来来来,正好婆婆在做新鲜豆腐,给你们盛碗热乎的豆腐脑压压惊,啥也别想!”
石磨旁边,支着一口不大的陶锅。锅里的豆浆翻滚着,散发出浓郁的豆香和一种……难以言喻的纯净生命气息!
就在这时,周小川手腕上一首灼热不休的闪电印记,突然间像是被投入冰水的烙铁,那股烧灼感急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奇特的、无比清明舒畅的微凉触感!印记竟泛起一丝极为微弱的、温润的乳白色光晕!如同被清泉涤荡过一般!
这感觉……舒服得他差点呻吟出声!
他的感官,在经历了追逐的紧张和惊吓后,仿佛被这口锅里的豆浆、这静谧的小院、还有眼前杨婆婆身上散发出的安详气场彻底洗涤、安抚、甚至强化了!
杨婆婆熟练地舀起新磨好、滤净煮沸的热豆浆,倾入铺着洁白细纱布的竹筐中。浓郁的浆液透过纱布,滴滴答答落在下方垫着的木盆里。她将滤过的细嫩豆渣裹好挤干,又拿出一块微带青灰色、形状奇特的石头(凝乳石,天然矿物,可点豆花)压在上面。不多时,洁白细嫩的豆花(豆腐脑)便神奇地析出。
她动作轻柔地将豆花分别盛入三个粗糙却洁净的陶碗,撒上一小撮自己用山间黑芝麻、岩盐和几种不知名香草研磨成末的、带着特殊清香气息的佐料粉。
“尝尝,用我们村后‘泉’水、自家种的‘金衣豆’、再加上我这老婆子一点慢功夫磨出来的笨豆花。”杨婆婆将第一碗递给周小川。
清香的佐料粉落入洁白的豆花中,瞬间融为一体。周小川端起碗,一股无法形容的清甜豆香首冲鼻腔,其中还夹杂着山泉的清冽、石头的微腥(矿物感)、和泥土最深处的芬芳(菌菇感)。他舀了一勺入口——
轰!
仿佛一颗温暖的露珠在意识深处瞬间爆开!舌尖首先感受到的是极致柔滑细腻、轻盈如云絮的豆花质地,瞬间在口腔化开!那纯粹的豆香而悠长,随后佐料粉中黑芝麻的酥香、岩盐恰到好处的咸味提鲜、还有那几种奇香异草的微微甘苦与草本芬芳依次浮现、层层递进!更神奇的是,一口豆花下肚,一股柔和的暖流从胃中升起,迅速驱散了逃亡带来的所有寒意与惊恐,连精神上的疲惫都一扫而空,心灵宁静得如同投入了最深邃安详的湖泊!
“好…好厉害!”周小川脱口而出,震撼得无以复加!这碗看似朴实无华的豆腐脑,所蕴含的纯粹、温暖、宁静的力量,比任何珍馐美味都更打动人心!
阿昴也吃得眼前一亮:“醇厚不失清爽,温和又层次分明!这豆浆…这豆花蕴含的‘生命元气’极其精纯温和!非灵泉良材与心斋手作不可得!杨婆婆,您这手艺己近‘道’境!”
此时,院门被推开,玉婆婆拄着那根顶端镶嵌绿玉的奇特拐杖走了进来。她看着两个被一碗豆花就抚慰得心灵沉静的年轻人,脸上露出慈祥的笑意,眼中却藏着更深的思虑。她走到院子一角一个看似随意放置、布满青苔的沉重石墩(很像废弃的磨盘底座)旁,有意无意地用拐杖轻轻点了点石墩靠近根部、被泥土半掩的一个异常清晰、与阳泉酒家古井盖、以及黑暗料理界信纸上的火焰图纹风格相似,但更加灵动飘逸的暗金色火焰印记!
“吃饱了?心定了?”玉婆婆目光深邃地看着阿昴和周小川,声音沉静,“那就静下心来,好好想想你们来的路上——特别是过了江之后,可曾留意到任何与这种‘流火’(她意有所指地又点了点石墩上的暗金火焰标记)或清凉泉水(意指桃源村的泉)相关的‘别样’风景、刻痕、或者…感觉?”
她的目光在阿昴身上顿了顿,又似乎不经意地扫过周小川还在隐隐泛着温润白晕的手腕。玉婆婆浑浊却无比锐利的目光落在周小川还在泛着温润白晕的手腕上(那道印记的光芒虽弱,却未能完全逃过她的眼睛),停留一瞬,随即又落在阿昴身上,意有所指地说道:
“对了杨妹子,我记得村长家存了二十年的那坛子‘百草酿’,是不是该开坛了?让老头子晚上拿出来待客吧。”
一首在角落里默默磨豆的一个老饕客打扮的精瘦老头(一首存在感很低)闻言,浑浊的老眼猛地睁开一道精光!他声音嘶哑却难掩激动:“玉婆子…你是说,那坛…镇在泉眼下面用了那口鼎凝了二十年地气的宝贝?今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