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时的露水打湿了山道,马蹄踏过时溅起细碎的水珠。上官深勒马停在崖前,眼前是如鹰喙般突出的险峻山岩,崖下云海翻涌。他胸口的毒纹又开始隐隐作痛,手指在缰绳上收紧。
萧妙瑜的白马落后半个身位,她肩上的伤己草草包扎,但衣襟仍渗着暗红。
"王琳会来吗?"上官深低声问。
风掠过她的鬓角,发丝拂过微翘的唇角:"他一定来。"
崖上传来碎石滚落的声音。十余名黑衣人无声现身,为首者摘下面罩——正是失踪多日的王琳。他的左颊多了一道新伤,但目光依旧锐利如刀。
"公主好胆色。"王琳拍了拍腰间佩剑,"带着我的叛将,还敢约我见面?"
萧妙瑜下马,从怀中取出一卷帛书:"赵七应该把玉玺给你了。"
王琳冷笑:"为表诚意,公主是否该解释下,为何与害死令尊的仇人同行?"他意有所指地看向上官深。
上官深的手按上刀柄。萧妙瑜却上前一步:"家父死于乱军,而非王将军箭下。"她展开帛书,"这是当年北齐与萧绎的密约副本,上面写明是谁提议火烧建康宫。"
王琳瞳孔骤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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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光刺破云层时,帛书己在王琳手中捏出褶皱。他的指节发白,声音却异常平静:"萧绎答应北齐,只要助他登基,就割让淮北十二城?"
"不止。"萧妙瑜指向文书末尾,"还有我。"
空气骤然凝固。上官深猛地转头看她。
"和亲条款。"她笑了笑,眼里却无温度,"用永康公主换五年边境安宁。"
王琳突然将帛书掷在地上:"所以公主现在要与我合作?"
"我要你做件事。"萧妙瑜踩住飘动的帛书,"三日后萧绎会与北魏使者在燕子矶会盟,我要你带人截杀北魏使团。"
上官深皱眉——这不在他们商量的计划中。
王琳眯起眼:"公主是要我当弑君之刀?"
"不。"萧妙瑜从袖中抖出一枚青铜虎符,"我要你接管建康守军。"
虎符在朝阳下泛着青光。王琳呼吸明显粗重起来——这是能调动南梁最精锐部队的信物。
"凭什么信你?"
萧妙瑜忽然抽剑划破掌心,血滴在虎符上:"以梁武帝血脉起誓。"
山风卷着血腥味拂过崖顶。王琳盯着她流血的手,突然大笑:"好!但上官深必须留下作质!"
上官深被关进崖下的石室时,毒伤开始剧烈发作。他蜷在草堆上,冷汗浸透衣衫。铁门"吱呀"开启,萧妙瑜闪身而入,手里端着药碗。
"喝掉。"她扶起他的头,"陆法和配的。"
药汁苦得发涩,上官深呛了一口:"你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萧妙瑜用帕子擦去他嘴角的药渍:"王琳不会真伤你,他需要你牵制萧绎。"
"为什么......"上官深攥住她手腕,"要王琳杀北魏使者?"
石室的小窗外,一只山雀正在啄食野果。萧妙瑜看着那只鸟轻声道:"因为使者是假的。"
上官深瞳孔一缩。
"真正的北魏特使早己潜入建康。"她凑近他耳边,"三日后,萧绎会在燕子矶见到一具穿着使臣服饰的尸体,而真的使者会死于王琳之手——到那时,你说北魏皇帝会把这笔账算在谁头上?"
上官深突然明白过来:"你要挑起北魏与萧绎的死战?"
萧妙瑜的指尖在他掌心画了个圈:"鹬蚌相争。"
石室外传来脚步声,她迅速塞给他一枚蜡丸:"王琳的人盯得紧,接下来三日我不能再来。"临出门前,她突然回头,"对了,你父亲当年......"
"我知道。"上官深打断她,"他不是死于王琳之手。"
萧妙瑜怔了怔,莞尔一笑:"果然瞒不过你。"
第二日黄昏,王琳亲自来送饭。
"上官将军气色不错。"他盘腿坐在石室地上,摆开酒菜,"听说你与公主在巴陵共度患难?"
上官深着蜡丸:"王将军改行做媒人了?"
王琳大笑,突然压低声音:"建康宫变那晚,我亲眼看见萧绎的心腹往火场射火箭。"他给上官深斟酒,"但有个秘密,连公主都不知道。"
酒液在粗瓷碗里晃荡。上官深没接:"什么秘密?"
"你父亲临终前,把真正的传国玉玺......"王琳故意拖长音调,"交给了大太监刘郢。"
上官深手指一颤。这与他所知完全不同。
"刘郢现在何处?"
"死了。"王琳仰头饮尽酒水,"死前把玉玺藏进了......"
石室外突然传来急促的哨声。王琳变色起身:"萧绎的斥候摸过来了。"他快步离去,却在门口顿住,"上官将军,你说公主为何执着于那方假玉玺?"
铁门重重关上,上官深捏碎蜡丸——里面是半张建康宫的地图,标注着冷宫废井的位置。
第三日凌晨,石室的锁被人撬开。
陈霸先浑身是血地跌进来:"将军!王琳中伏,北魏人早有准备!"
上官深扶住他:"公主呢?"
"公主她......"陈霸先咳出一口血,"带着虎符去调兵,但萧绎提前......控制了建康守军......"
上官深扯下布条给他包扎:"慢说。"
"北魏真使者根本没死......"陈霸先抓住他的衣襟,"他们和萧绎联手做了局,现在王琳的人马被困在燕子矶,公主独自去救......"
上官深胸口的毒纹突然灼烧般剧痛。他砸开水罐浸湿布条,绑紧腿上伤口:"备马。"
"可您的伤......"
"我说,备马!"
山道上的雾霭还未散尽。上官深策马狂奔时,想起萧妙瑜在悬崖边塞给他玉玺时的眼神。那方玉玺是假的,她早知道。
而她甘愿入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