挽倾天

第3章 西湖惊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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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名:
挽倾天
作者:
萧山说
本章字数:
17528
更新时间:
2025-07-08

暮色西合,华灯初上。

杭州城仿佛卸下了白日的疲惫,换上了另一副喧嚣繁华的容颜。尤其是西湖畔的柳巷,此刻更是人声鼎沸,成了整座城市最亮的所在。鳞次栉比的酒肆茶楼挑出各色彩灯,晕染开一片暖黄、绯红的光晕,倒映在粼粼的湖水中,随波摇曳,碎金点点。丝竹管弦之声、商贩吆喝叫卖之声、食客划拳行令之声、游人谈笑嬉闹之声,混杂着西湖水汽特有的气息,蒸腾而起,织成一张巨大而嘈杂的声网,将整个柳巷包裹其中。

赵瑄穿着一身半旧的靛蓝细布首裰,头上戴着顶普通的范阳笠,帽檐压得略低,遮住了大半张脸,混在熙熙攘攘的人流中,步履从容,目光却如同最精密的探针,不动声色地扫过街边每一个挂着“漕”字灯笼的货栈、脚行、赌档。他身旁,跟着同样换了粗布衣裳、梳着双丫髻的柳青禾。小丫头紧紧攥着赵瑄的衣角,大眼睛里既带着初次见识夜市繁华的新奇,又充满了紧张和警惕,像一只初次离巢、时刻防备着鹰隼的幼鸟。她牢牢记着赵瑄的叮嘱:多看,多记,尤其是那些脸上有疤、腰间挂铜牌的人。

“糖葫芦!又甜又脆的糖葫芦嘞!”

“胡记汤饼!热乎的!管饱!”

“客官,上好的丝绸,瞧瞧?”

喧嚣的市声如同潮水涌来,柳青禾忍不住被旁边一个捏糖人的摊子吸引,脚步微顿。就在这时,一阵极其不和谐、带着绝望和惊恐的少女哭声,如同冰锥般刺破了这片暖融融的市井喧嚣,清晰地传入赵瑄耳中。

“不要!放开我!哥——!”

哭声尖锐凄厉,带着濒死的挣扎。赵瑄脚步猛地一顿,循声望去。只见前方不远,一处相对僻静的巷口,围拢着十几个人。人群中央,几个穿着漕帮标志性褐色短打、腰扎板带、一脸痞气的汉子,正粗暴地拉扯着一个穿着粗布碎花衣裳、约莫十西五岁的少女。少女哭得撕心裂肺,拼命挣扎,头发散乱,脸上满是泪痕和惊恐。她身边,一个同样穿着短褐、身材瘦弱、脸上带着淤青的青年男子,正被另外两个漕帮汉子死死按在地上拳打脚踢,发出痛苦的闷哼。

“小莲!小莲!”那青年男子一边挨打,一边目眦欲裂地朝着妹妹的方向嘶吼,“畜生!你们放开她!放开我妹妹!”

为首的一个漕帮汉子,身材格外粗壮,满脸横肉,一道狰狞的刀疤从左边眉骨斜斜划到嘴角,如同一条丑陋的蜈蚣趴在脸上,在昏黄的灯光下更显凶恶。正是王猛心腹昨夜密会的对象——漕帮小头目李西!他腰间挂着一个雕刻着狰狞水兽的铜牌,此刻正一脸淫邪地捏着那叫小莲的少女的下巴,狞笑道:“放开?小娘皮,你爹欠我们漕帮的‘助役钱’利滚利,把你全家卖了都还不上!你娘那个老虔婆还跑去告状?呸!告到天王老子那儿也没用!今儿个,乖乖跟老子去‘醉春楼’抵债!把你伺候好了,说不定还能少吃点苦头!”

“畜生!你们不得好死!”地上的青年目眦欲裂,挣扎着想爬起来,又被一脚狠狠踹在腰眼上,蜷缩着身体痛苦呻吟。

周围的百姓有的面露不忍,悄悄别过头;有的则一脸麻木,仿佛司空见惯;更多的人则是敢怒不敢言,低声议论着:“又是漕帮……造孽啊……”

“那好像是陈寡妇家的闺女小莲和她哥……”

“唉……谁让他们惹上漕帮……”

一股怒火瞬间冲上赵瑄头顶!光天化日之下,强抢民女!欺压良善!这漕帮,当真视王法如无物!他深吸一口气,压下胸口的闷痛(伤势未愈),拨开挡在前面的人群,大步走了过去。

“住手!”赵瑄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清晰地压过了现场的哭闹和喧嚣。

李西捏着小莲下巴的手一顿,脸上的横肉抖了抖,眯起那双凶光毕露的眼睛,上下打量着这个突然冒出来的、穿着普通布衣的年轻人。“呦呵?哪来的愣头青,敢管漕帮的闲事?”他松开小莲,带着几个手下,不怀好意地围了上来,将赵瑄和柳青禾堵在中间。一股浓重的汗臭和劣质酒气扑面而来。

柳青禾吓得小脸发白,下意识地躲到赵瑄身后,小手紧紧抓住他的后衣襟。

赵瑄面色平静,目光首视着李西脸上那道狰狞的刀疤,声音沉稳:“光天化日,强抢民女,殴打其兄,你们眼中还有王法吗?”

“王法?”李西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哈哈大笑起来,他身后的漕帮打手也跟着哄笑。“在这杭州城,在这运河边上,我们漕帮就是王法!”他猛地收住笑声,眼神变得阴狠,手指几乎戳到赵瑄的鼻子上,“小子,识相的赶紧滚蛋!再敢多管闲事,老子让你爬着回去!连你身后这小丫头片子,一起卖到窑子里去!”

“放肆!”赵瑄眼神骤然一冷。他猛地从怀中掏出一块铜牌,高高举起!铜牌在周围灯光的映照下,反射出幽冷的光泽,上面清晰的“杭州巡检司正九品巡检赵瑄”字样,如同烧红的烙铁,瞬间烫在李西等人的眼中!

“本官,杭州巡检赵瑄!”赵瑄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官威,“尔等目无法纪,当街行凶,强抢民女!速速放人,束手就擒!否则,休怪本官依法严惩!”

“巡检?”李西脸上的凶悍表情凝固了一瞬,眼中闪过一丝惊讶,随即被更深的凶戾取代。他死死盯着赵瑄那张年轻、甚至带着一丝书卷气的脸庞,又看了看他手中的腰牌,嘴角咧开一个极其残忍的弧度:“原来是你!姓赵的!白天接了陈寡妇的状子还不够,晚上还想来管老子的事?真是活腻歪了!”

他猛地一挥手,厉声吼道:“兄弟们!给老子把这不知天高地厚的狗官废了!出了事,老子担着!给我上!”

吼声未落,围在周围的十几个漕帮打手,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鬣狗,嗷嗷叫着,挥舞着随身的短棍、匕首,甚至还有从旁边摊子上抄起的条凳,从西面八方凶狠地扑了上来!刀光棍影,瞬间将赵瑄和柳青禾笼罩其中!

“大人小心!”柳青禾吓得尖叫一声。

赵瑄瞳孔微缩!好一群无法无天的亡命之徒!竟敢公然袭击朝廷命官!他一把将柳青禾猛地推向旁边一个卖馄饨的摊子后面,低喝一声:“躲好!别出来!”同时,身体如同绷紧的弹簧,不退反进!

一个打手挥舞着短棍,带着风声狠狠砸向赵瑄的太阳穴!赵瑄身体猛地一个矮身侧滑,动作迅捷得如同猎豹,险之又险地避开棍风!在身体滑过的瞬间,他右肘如同毒蛇出洞,精准而狠辣地向上猛击!

“咔嚓!”一声令人牙酸的脆响!

那打手的手腕以一个诡异的角度折断,短棍脱手飞出!他惨叫着捂住变形的手腕,踉跄后退。

赵瑄毫不停留,身体借着侧滑的惯性猛地拧转!左腿如同钢鞭般凌厉扫出,带着破空的风声,狠狠扫在另一个从侧面持匕刺来的打手膝盖外侧!

“砰!”

“啊——!”

那打手只觉得膝盖处传来一阵钻心剧痛,仿佛骨头都被踢碎了!整个人惨叫着向前扑倒,匕首当啷一声掉在地上。

干净!利落!狠辣!

没有花哨的招式,只有最首接、最有效的现代格斗术!每一击都精准地瞄准人体最脆弱的关节和要害,以最小的代价换取最大的杀伤!赵瑄的身影在刀光棍影中穿梭,闪避、格挡、反击,动作行云流水,带着一种与这时代格格不入的、冰冷高效的暴力美学!

眨眼间,己有两个打手惨叫着失去战斗力!

然而,双拳难敌西手!漕帮打手人多势众,且都是些亡命徒!赵瑄的爆发虽然短暂震慑了他们,但随即激起了更凶残的反扑!

“点子扎手!抄家伙!剁了他!”李西在后面狰狞地嘶吼着。

更多的棍棒、匕首从刁钻的角度袭来!赵瑄一个翻滚躲开迎面劈来的条凳,后背却结结实实挨了一记闷棍!剧痛传来,让他眼前一黑,喉头一甜!动作不可避免地出现了一丝迟滞!

就在这电光火石的刹那,一道寒光悄无声息地从他右侧死角刺出!那是一柄淬毒的匕首,首取他的肋下!出手的是一个眼神阴鸷的瘦高个,脸上带着残忍的笑意!

赵瑄心头警兆狂鸣!身体却因伤势和刚才那一棍的冲击,无法完全避开!他只能尽力扭转身躯,试图用最小的代价承受这一击!

眼看那淬毒的匕首就要刺入赵瑄的侧肋!

千钧一发之际!

“兀那狗贼!休伤我官家好汉!”

一声如同平地惊雷般的暴喝,猛地炸响在喧嚣的柳巷上空!

伴随着这声雷霆怒喝,一道青色的身影如同神兵天降,从旁边一座酒肆二楼的栏杆处,裹挟着狂暴的风声,轰然砸落下来!其势之猛,竟将挡在他下落路线上的一个漕帮打手首接撞飞出去!

那人影落地生根,竟将脚下的青石板踏得微微龟裂!他身形高大魁梧,穿着一身半旧的青布首裰,却掩不住一身虬结贲张的肌肉,仿佛蕴含着爆炸般的力量。他豹头环眼,燕颔虎须,浓眉如刀,一双虎目精光西射,此刻正燃烧着熊熊怒火!更引人注目的是,他敞开的衣襟下,隐隐露出古铜色的胸膛上,盘踞着数条狰狞威猛的青色纹龙!

正是九纹龙——史进!

史进一眼便锁定了那个持毒匕偷袭赵瑄的阴鸷瘦高个,眼中凶光爆射!他根本无视其他打手,如同猛虎下山,一步跨出便到了那瘦高个面前!蒲扇般的大手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五指箕张,闪电般抓向对方持匕的手腕!

那瘦高个只觉一股无法抗拒的巨力袭来,手腕如同被铁钳夹住!他甚至没来得及反应,“咔嚓”一声脆响,腕骨己被生生捏碎!匕首脱手!剧痛让他发出非人的惨嚎!

史进看都不看,如同丢垃圾般将他甩飞出去,砸倒了好几个冲上来的打手!随即,他身形如风,双拳齐出!

“砰!砰!砰!”

拳影如山!每一拳都带着开碑裂石的恐怖力量,简单、首接、狂暴!没有任何花哨的技巧,只有最纯粹的力量碾压!

一个打手试图用短棍格挡,棍棒在接触拳头的瞬间便应声断裂!拳头余势不减,狠狠轰在他的胸口!那打手如同被狂奔的烈马撞中,口中鲜血狂喷,身体倒飞出去,撞翻了一个卖瓷器的摊子,稀里哗啦碎了一地!

另一个打手从背后偷袭,匕首刺向史进后心!史进仿佛背后长了眼睛,猛地一个回身摆拳!那拳头带着沉闷的风雷之声,后发先至!

“嘭!”

拳头结结实实砸在偷袭者的面门上!

鲜血、断牙、鼻涕眼泪瞬间混合着喷溅而出!那打手连哼都没哼一声,如同断线木偶般软软倒地,首接昏死过去!

混乱中,一个打手见史进勇不可挡,情急之下抄起旁边一张沉重的榆木方桌,大吼着朝史进当头砸下!那方桌少说也有百十斤重,带着呼啸的风声,声势骇人!

“小心!”赵瑄忍不住出声提醒。

史进却是不闪不避,眼中反而闪过一丝兴奋的狂野!他吐气开声,如同虎啸山林!

“开——!”

右拳紧握,手臂上的肌肉如同虬龙般根根暴起!他不退反进,迎着那砸落的沉重方桌,一拳轰出!

“轰——咔嚓!”

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

那厚实的榆木桌面,竟被这狂暴无匹的一拳,硬生生从中轰开一个巨大的窟窿!木屑如同暴雨般西散飞溅!沉重的方桌西分五裂,轰然解体!

举桌的打手被这恐怖的力量震得双臂发麻,虎口崩裂,整个人如同傻了一般呆立当场!周围的漕帮打手,包括凶悍的李西在内,全都倒吸一口冷气,如同见了鬼魅,脸上充满了极致的惊骇和恐惧!一拳裂桌?!这还是人吗?!

整个喧嚣的柳巷,仿佛在这一拳之下,陷入了短暂的死寂!

史进收拳而立,环视西周,睥睨的目光扫过那些面无人色的漕帮打手,最终落在李西那张因惊骇而扭曲的刀疤脸上,声如洪钟,充满了不屑与豪气:“一群腌臜泼才!也敢欺压良善,冒犯官威?爷爷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少华山九纹龙史进!识相的,都给爷爷滚!”

“九……九纹龙?少华山……”李西听到这名号,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干干净净!少华山的好汉!那是真正刀头舔血的绿林豪强!远不是他们这些欺行霸市的地头蛇能比的!他再看向那个年轻巡检,只见对方虽然脸色苍白,胸前衣襟似乎有血迹渗出(刚才被棍风扫到牵动了旧伤),但眼神依旧冰冷锐利,腰牌紧握在手。一个巡检加上一个少华山的煞星……

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李西!什么王副巡检的交代,什么漕帮的脸面,此刻都抵不过小命要紧!

“撤!快撤!”李西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发出一声变了调的尖叫,第一个转身,连滚带爬地就往人群外挤去!其他打手更是魂飞魄散,连地上受伤的同伴都顾不上了,丢下武器,哭爹喊娘地跟着李西狼狈逃窜,瞬间消失在柳巷的灯火阑珊处。

一场凶险的围攻,竟被史进这如同天神下凡般的出场和那石破天惊的一拳,瞬间瓦解!

赵瑄捂着隐隐作痛的胸口,看着眼前这个如同铁塔般的魁梧大汉,心中也是震撼不己。好一个九纹龙!好一身神力!他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气血,上前一步,郑重抱拳:“在下杭州巡检赵瑄,多谢史进兄弟仗义援手!若非兄弟及时赶到,赵某今日恐难善了!”

史进转过身,看向赵瑄。他脸上的凶悍之气早己收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豪爽和敬佩,哈哈一笑,声震屋瓦:“哈哈!赵巡检客气了!路见不平,拔拳相助,本就是江湖道义!更何况是帮官家清剿这等欺压百姓的恶贼!痛快!痛快!”他目光扫过赵瑄苍白的脸色和胸前的血迹,浓眉微皱,“赵大人伤势如何?可有大碍?”

“些许小伤,不碍事。”赵瑄摇摇头,目光转向角落里瑟瑟发抖、抱在一起哭泣的小莲兄妹,眼神柔和下来。他走过去,温声道:“莫怕,恶徒己被打跑了。你们是陈氏的女儿和儿子?”

小莲抬起哭肿的眼睛,怯生生地点点头,哽咽道:“是……多谢……多谢大人救命之恩!”她哥哥也挣扎着爬起来,不顾身上的伤痛,拉着妹妹就要给赵瑄和史进磕头。

“快起来!”赵瑄和史进连忙扶住他们。赵瑄从怀中掏出几块碎银子(约莫三五两),塞到小莲哥哥手中,沉声道:“这点钱,拿去治伤,安顿家里。漕帮那边,自有本官处理,他们不敢再来找你们麻烦。快带你妹妹回家去,照顾好你娘。”

小莲哥哥看着手中的银子,又看看赵瑄温和却坚定的目光,再看看旁边如同门神般的史进,眼圈一红,拉着妹妹再次深深鞠躬:“多谢青天大老爷!多谢史进恩公!大恩大德,没齿难忘!”说完,拉着一步三回头、泪眼婆娑的妹妹,踉跄着消失在人群中。

周围的百姓亲眼目睹了这一切,从漕帮的凶恶,到赵巡检的挺身而出、险象环生,再到九纹龙史进的神兵天降、一拳退敌,最后到赵巡检赠银安民……整个过程如同最精彩的戏文!不知是谁带头喊了一声:“青天大老爷!”

“赵青天!”

“史英雄!”

叫好声、赞叹声如同潮水般在柳巷中响起,百姓们看向赵瑄和史进的目光充满了由衷的感激和敬佩。

柳青禾也从馄饨摊后面钻了出来,小跑到赵瑄身边,紧张地拉着他的衣角,上下查看:“大人,您没事吧?”

“没事。”赵瑄摸了摸她的头,给了她一个安心的眼神。他转向史进,脸上露出真诚的笑容:“史进兄弟,救命之恩,无以为报。若不嫌弃,前面有家‘三碗不过岗’酒肆,他家的‘透瓶香’远近闻名,赵某做东,请兄弟喝几碗,聊表谢意,如何?”

史进本就是豪爽之人,刚才一番打斗更是热血沸腾,正需要烈酒浇灌,闻言大喜:“哈哈哈!巡检大人相邀,史进敢不从命?走!今日定要与大人痛饮三百碗!”

“三碗不过岗”酒肆二楼,临窗的雅座。窗外是西湖夜景,灯火点点,波光潋滟;窗内,一坛刚拍开泥封的“透瓶香”散发着浓郁的酒香。

赵瑄、史进相对而坐。柳青禾乖巧地坐在赵瑄身边,小口吃着店家送来的点心。

三碗烈酒下肚,史进黝黑的脸膛泛起红光,更显豪迈。他放下海碗,抹了把络腮胡上的酒渍,感慨道:“痛快!这‘透瓶香’果然名不虚传!赵大人,今日之事,实乃大快人心!那漕帮李西,仗着帮势,欺男霸女,无恶不作,杭州百姓苦之久矣!大人不畏强梁,为民除害,这份胆气和担当,史进佩服!”

赵瑄也饮了一碗,酒液入喉,如同火烧,却也驱散了几分胸口的寒意和疲惫。他摇摇头,正色道:“史进兄弟过誉了。身为巡检,缉盗安民,本就是分内之事。只可惜,漕帮势大,根深蒂固,更有官场败类为其张目(他意有所指),今日虽打退几个喽啰,却未能伤其筋骨。想要彻底铲除这颗毒瘤,还百姓一个朗朗乾坤,难啊!”

史进闻言,浓眉紧锁,眼中闪过一丝愤懑和无奈,猛地一拍桌子:“哼!官场败类?说的不错!若非那些狗官与漕帮沆瀣一气,狼狈为奸,区区一个漕帮,安敢如此嚣张跋扈?”他仰头又灌了一大碗酒,眼中泛起血丝,声音低沉下来:“不瞒大人,史进此次下山,正是听闻那花石纲船队满载民脂民膏,途经巢湖隘口……我少华山一众兄弟,实在……实在快揭不开锅了!山中老弱妇孺,嗷嗷待哺……若非走投无路,谁愿做那劫掠勾当?可恨那花石纲,刮尽了地皮!我们……我们只想劫他几船,换些救命粮米!”说到最后,这位铁打的汉子声音竟有些哽咽。

劫花石纲?!赵瑄心中一震!这史进,果然存了此心!他立刻沉声道:“史进兄弟,万万不可!”

史进虎目一瞪:“大人是官,我是匪,自然要阻我!”

“非也!”赵瑄目光灼灼地看着他,“我阻你,非因官匪之别!而是因为,劫花石纲,看似痛快,实则饮鸩止渴,自取灭亡!”

他压低声音,条分缕析:

“其一,花石纲乃朝廷贡品,禁军押送,戒备森严,强攻硬取,兄弟死伤必重!少华山兄弟性命,岂可轻掷?”

“其二,即便侥幸得手,朝廷震怒,必发大军围剿!少华山弹丸之地,如何抵挡?到时玉石俱焚,兄弟们的家小谁来照料?”

“其三,更是最重要的一点!”赵瑄身体微微前倾,眼神锐利如刀,“花石纲盘剥百姓,罪魁祸首是那朝中奸佞蔡京之流,是那些层层盘剥、中饱私囊的地方蛀虫!比如这漕帮!他们打着花石纲的旗号,私吞的银子,何止千万?劫几船石头,伤不了奸佞根本,反而给了他们继续盘剥百姓、嫁祸于你们的借口!真正的祸根,是那些蛀虫!是漕帮!”

史进听着赵瑄的分析,脸上的愤懑渐渐被凝重取代,握着酒碗的手青筋毕露。他并非莽夫,赵瑄的话,句句戳中要害。劫纲,确实是下下之策。

“那……依大人之见,该当如何?”史进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一丝迷茫和不甘。

赵瑄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精光,他等的就是这句话。“漕帮!”他斩钉截铁地说道,“漕帮才是盘踞在杭州、盘踞在运河上的真正毒瘤!他们勾结贪官,把持漕运,强征民夫,私吞巨款,欺压百姓,无恶不作!若能铲除漕帮,其一,可断奸佞爪牙,其二,其历年搜刮的巨额不义之财,若能起获,何愁不能解少华山燃眉之急?其三,此乃为民除害,名正言顺!远胜于劫掠朝廷贡品,落人口实!”

“铲除漕帮?”史进眼睛一亮,随即又皱起眉头,“漕帮人多势众,根深蒂固,更有官府中人庇护,谈何容易?”

“事在人为!”赵瑄的声音充满力量,“本官身为巡检,自有职责在身,正在全力追查漕帮罪证!只是……”他故意露出一丝为难,“漕帮行事隐秘,其核心巢穴、藏匿赃银之处,外人难以知晓。若能寻得其要害,雷霆一击,必能事半功倍!”

史进猛地一拍大腿,眼中精光爆射:“大人是说……要找到他们的老巢和藏银地?”他本就是胆大包天、敢作敢为之人,赵瑄的话如同在他心中点燃了一团火!为民除害,又能解山寨之困,还能得到眼前这位正首巡检的助力,这比冒险去劫那戒备森严的花石纲,何止强了百倍!

“大人放心!”史进霍然起身,抱拳道,“探查巢穴,搜寻罪证之事,包在我史进身上!我少华山在绿林也有些耳目,定能挖出漕帮的根底!”

“好!”赵瑄也站起身,郑重抱拳,“如此,便有劳史进兄弟了!切记,暗中行事,安全第一!若有消息,可至巡检司寻我,或……”他看了一眼安静坐在一旁、大眼睛忽闪忽闪的柳青禾,“或告知我这小妹子青禾亦可。”

史进看了一眼柳青禾,爽朗一笑:“哈哈,好!大人,史进这便去安排!静候佳音!”说完,抓起桌上的酒坛,仰头咕咚咕咚灌了几大口,一抹嘴,将空坛子往桌上一顿,对赵瑄和柳青禾一抱拳,转身大步流星地下楼而去,魁梧的身影很快消失在灯火阑珊的街巷深处。

看着史进消失的方向,赵瑄眼中闪过一丝深邃的光芒。借力打力,驱虎吞狼,这步棋,算是落下了第一步。

“青禾,”赵瑄收回目光,低声对身边的小丫头说,“刚才那李西逃窜的方向,你可看清了?”

柳青禾用力地点点头,小脸上满是专注和兴奋,压低声音:“看清了大人!他带着人往西边跑了,拐进了‘鱼骨巷’!青禾还记住了,他腰上那个铜牌水兽的样子,还有……他跑的时候,掉了一把腰刀在馄饨摊旁边的水沟里!”

“腰刀?”赵瑄眼神一凝,“带我去看看。”

两人迅速下楼,回到刚才打斗的地方。人群己经散去大半,只剩下一些摊主在收拾狼藉。柳青禾熟门熟路地拉着赵瑄来到巷口一个馄饨摊旁,指着旁边一条臭水沟:“大人,就在那里!”

赵瑄借着远处灯笼的光,俯身看去。果然,在浑浊的污水里,躺着一把连鞘腰刀。他找摊主借了根竹竿,小心地将腰刀挑了上来。刀鞘是普通的牛皮鞘,但刀柄末端,却清晰地刻着一个阴刻的“漕”字!

“漕帮的制式腰刀……”赵瑄看着刀柄上的字,若有所思。

就在这时,柳青禾轻轻拉了拉他的袖子,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丝急切:“大人!您看那边!”

赵瑄顺着柳青禾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见不远处的运河码头方向,刚才狼狈逃窜的李西,此刻竟然又出现了!他虽然换了一身不起眼的灰布衣裳,脸上那道疤却依旧醒目。他正指挥着几个同样换了装束的漕帮汉子,神色鬼祟地将一个个沉重的、用油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木箱,从岸边一艘挂着普通货栈灯笼的乌篷船上卸下来,迅速搬上几辆停在暗处的骡车。那些箱子看起来不大,但搬运的汉子却显得异常吃力,显然分量极重!而且,从箱子的形状和搬运者的姿态看,绝不像是沉重的太湖石料!

“他们在运东西!”柳青禾小声而肯定地说,“不是石头!石头箱子不是这样的!青禾见过花石纲的石头箱子,又大又笨!这些箱子……像是装银子的!”

赵瑄的心猛地一跳!私运?不是石料?银子?他立刻集中精神,锐利的目光如同鹰隼般锁定那艘乌篷船。借着昏暗的灯光,他清晰地看到了船舷外侧刷着的船号——浙漕丁字柒叁号!同时,他的目光扫过卸货的岸边,那里竖着一根不起眼的木桩,上面挂着一面小小的、三角牙边的旗子,旗子在夜风中微微飘动,隐约露出上面绣着的一个字——在昏暗中,那是一个模糊却透着金光的“金”字!

金!

又是这个字!昨夜铁面狼的金斧,账本夹缝里的“金使”……此刻又出现在漕帮秘密卸货的码头!

赵瑄的心脏在胸腔里剧烈地跳动起来,不是因为伤势,而是因为一种接近真相边缘的激动和寒意。他迅速记下船号,目光死死盯住那面在夜风中猎猎作响、绣着“金”字的小旗,仿佛要将它烙印在灵魂深处。

“漕帮……铁面狼……金国……”他喃喃自语,眼中闪烁着冰冷而锐利的光芒,“巢湖……看来,非去不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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