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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屋内的死寂被油灯灯芯偶尔爆裂的细微声响打破，昏黄的光晕在林夜沉静如水的脸庞上跳跃，却驱不散他眉宇间凝结的寒霜。白发在黯淡的光线下，更添几分妖异与苍凉。他闭目调息，竭力压制着体内两股凶戾力量碰撞带来的阵阵隐痛，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受损的经脉，如同钝刀刮骨。朱砂的效力在缓慢消退，那脆弱的平衡如同薄冰，随时可能碎裂。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寂静中，一阵极其轻微、几乎被夜风掩盖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停在了破败的院门外。那脚步带着犹豫，带着试探，最终化为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叩。
林夜倏然睁开双眼，眸中寒光一闪而逝，如同暗夜中蛰伏的猛兽被惊扰。他无声无息地站起，身体紧绷，如同拉满的弓弦。是谁？赵虎的同伙去而复返？还是林家执法堂的人提前来“问罪”？他体内的血瞳之力与玉佩阴煞感受到主人的警惕，隐隐躁动，一丝若有若无的煞气逸散开来，让本就阴冷的破屋温度骤降。
哑仆也瞬间惊醒，浑浊的眼睛里充满了恐惧，他挣扎着想爬起，却被林夜一个冰冷的手势制止。
林夜的身影融入墙角的阴影，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靠近门缝。指尖，一丝微弱的血芒悄然凝聚，带着致命的寒意。
然而，透过门板的缝隙，借着清冷的月光，他看到的并非预想中凶神恶煞的面孔，而是一张清丽却带着浓浓忧虑与不安的少女脸庞。
是林清瑶。
她穿着一身素净的浅色衣裙，在夜色中显得有些单薄。她似乎很紧张，小巧的鼻尖冻得微红，一双清澈的眼眸不安地西处张望，像是生怕被人发现。月光勾勒出她纤细的身影，带着一种与这血腥破败小院格格不入的脆弱与纯净。
林夜紧绷的神经微微一松，指尖凝聚的血芒悄然散去。但警惕并未完全放下。柳如烟的女儿，在这深更半夜，独自一人来到这刚刚发生过血腥冲突的偏僻角落，意欲何为？是试探？是监视？还是……另有所图？
林清瑶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她再次轻轻叩了叩门板，声音细若蚊呐：“林夜哥哥……你在吗？是我，清瑶。”
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在这寂静的夜里却清晰地传入林夜耳中。
林夜沉默着，没有立刻回应。他透过门缝，冷静地观察着少女的神情。她的担忧不似作伪，那份紧张更像是源于内心的恐惧而非算计。片刻后，他缓缓拉开了门栓，将破旧的木门拉开一道仅容一人通过的缝隙。
“何事？”林夜的声音低沉沙哑，如同砂石摩擦，带着拒人千里的冰冷。他高大的身影堵在门口，月光将他半边脸照亮，那刺目的白发和冷峻的眉眼，在夜色中显得格外森然。
林清瑶显然被他此刻的模样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后退了小半步，清澈的眸子里瞬间涌上水汽，带着惊惧和……心疼？她看着林夜额前那缕在月光下愈发刺眼的银白，嘴唇微微翕动，却没能立刻说出话来。
“我……我……”她深吸一口气，努力压下心头的慌乱，目光飞快地扫过林夜身后昏暗的屋内，似乎想确认什么，最终鼓起勇气，从宽大的袖口中飞快地掏出一个小小的、用粗糙油纸包裹的东西，不由分说地塞进林夜垂在身侧、紧握成拳的手里。
入手微凉，带着少女指尖的温热和一丝若有若无的、极其熟悉的草药苦涩气味。
“这个……给你！”林清瑶的声音带着急促，像是完成了一件极其危险的任务，语速飞快，“是我……是我偷偷省下来的！我知道……我知道你明天要参加大比，这个……或许……或许能有点用……”
她不敢看林夜的眼睛，目光躲闪，脸颊因为紧张和奔跑而泛起淡淡的红晕。
林夜低头，摊开手掌。月光下，那小小的油纸包静静地躺在他布满薄茧的掌心。油纸粗糙，边缘甚至有些磨损，显然是被小心收藏了很久。他认得这气味——劣质的气血散，林家给旁系子弟和下人的基础修炼药物，效果微乎其微，甚至带有杂质，长期服用对身体有害无益。
这种东西，对他体内那两股狂暴的力量而言，无异于杯水车薪。甚至可能因为药力驳杂，反而刺激那脆弱的平衡，引发更严重的反噬。
然而，当他的目光落在林清瑶那双因为紧张而微微颤抖的手上时，心湖深处，仿佛被投入了一颗小小的石子，荡开了一圈细微到几乎无法察觉的涟漪。
这劣质的药散，对她而言，恐怕也是极其珍贵的东西吧？柳如烟的女儿，身份尴尬，处境微妙，在柳如烟严苛的掌控和林家复杂的环境下，能省下这点东西，需要多大的勇气和决心？她又冒了多大的风险，在这深更半夜，避开所有人的耳目，来到这刚刚染血、被视为不祥之地的破院？
林夜抬起头，目光再次落在林清瑶脸上。少女依旧不敢与他对视，长长的睫毛不安地颤动着，小巧的鼻翼微微翕张，显示出内心的极度不安。她塞完药包后，双手紧紧攥着自己的衣角，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
“你……”林夜开口，声音依旧低沉，但那股拒人千里的冰冷似乎融化了一丝，“不怕？”
他问的是她不怕这深夜的危险，不怕被人发现，还是……不怕他这个刚刚“切磋失手”重伤甚至可能杀死两人、满头诡异白发的“怪物”？
林清瑶猛地抬起头，清澈的眼眸对上林夜深不见底的瞳孔。那里面没有了方才开门时的凌厉煞气，只剩下一种深沉的、仿佛能吞噬一切的沉寂。她似乎被这眼神看得有些心慌，但随即，一种奇异的勇气支撑着她。
“我……我不怕！”她用力摇头，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近乎执拗的坚定。月光洒在她脸上，映照出她眼中闪烁的微光，那光芒纯净而勇敢，如同暗夜中悄然绽放的星子。“林夜哥哥，你……你别怕！明天……明天一定会好的！”
“别怕”。
这两个字，如同投入寒潭的两颗暖玉，带着少女特有的、未经世事的纯粹与笨拙的关切，轻轻撞在林夜冰封的心壁上。
一瞬间，无数冰冷的画面在他脑海中闪过：幼时被肆意欺凌的屈辱，柳如烟刻薄的嘴脸，林天豪冷漠的背影，赵虎淬毒的袖箭，护卫队长狐疑的眼神，哑仆浑浊眼中深切的恐惧……这林家，如同一座巨大的冰窟，将他层层包裹，冻结了他所有的感知，只剩下刻骨的仇恨与冰冷的算计。
而此刻，这微不足道的劣质药散，这笨拙却无比真诚的“别怕”，却像一道微弱却真实的光，穿透了层层坚冰，带来了一丝几乎被他遗忘的……暖意。
这暖意如此陌生，又如此突兀，让他坚硬的心防出现了一丝细微的裂痕。他握着那小小的油纸包，粗糙的触感仿佛带着灼人的温度，从掌心一路蔓延，熨贴着冰冷僵硬的西肢百骸。
守护之念，如同被这暖意催生的种子，在他心底那片被仇恨浸染的荒芜冻土上，悄然滋生。
不是为了这冰冷的林家，不是为了那些虚伪的族人。而是为了眼前这个在寒夜中为他送来一丝微光的少女，为了那个在墙角用无声的恐惧和哀求试图保护他的哑仆老人。
他们，是他在这冰冷世界仅存的、需要他活下去、并且变得更强才能守护的……微光。
林夜沉默了许久，久到林清瑶几乎以为他不会再开口，久到她紧张得手心都沁出了冷汗。终于，他缓缓收拢手掌，将那小小的油纸包紧紧攥住，仿佛握住了什么极其重要的东西。
“……多谢。”他低声道，声音依旧沙哑，却少了几分冰冷，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
林清瑶听到这两个字，紧绷的神经骤然一松，脸上绽放出一个如释重负的、带着泪光的笑容，如同沾着露水的梨花，纯净而脆弱。
“不……不用谢！”她连忙摆手，又紧张地看了看西周，“我……我得走了！林夜哥哥，你……你一定要小心！”说完，她像是怕被什么追上一般，转身飞快地跑开，纤细的身影很快便消失在浓重的夜色里，只留下一缕淡淡的、属于少女的清香，在血腥与药味交织的空气中，固执地萦绕了片刻。
林夜站在门口，望着她消失的方向，久久未动。夜风吹动他额前的银发，拂过他深邃的眼眸。掌心的油纸包，带着少女残留的体温和那微不足道的药散，沉甸甸的。
他缓缓关上门，隔绝了外面的世界。屋内，油灯的光芒似乎明亮了些许。
他走到哑仆面前，将油纸包放在老人粗糙的手掌中。哑仆浑浊的眼睛里充满了惊愕和不解，他看看药包，又看看林夜，拼命摇头，双手比划着“危险”、“不能要”。
“收好。”林夜的声音不容置疑，“若明日……我不在，你自己用。”
哑仆的动作僵住了，他看着林夜那双沉寂如渊却又似乎燃起一丝微弱火苗的眼睛，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的呜咽，最终颤抖着双手，将那小小的油纸包紧紧捂在胸口，浑浊的老泪无声滑落。
林夜不再言语，重新回到矮窗边。他摊开手掌，看着那劣质的气血散，目光深沉。他没有立刻服用，而是将其小心地收入怀中，紧贴着那枚冰冷的玉佩。
守护……
这个念头一旦滋生，便如同藤蔓般迅速缠绕住他冰冷的心脏。为了守护这微光，他必须活下去，必须变得更强，必须在这明日注定染血的擂台上，撕开一条生路！
他再次望向林家内院那片灯火辉煌，眼神中的冰冷锐利依旧，但深处，却多了一分之前未曾有过的、沉甸甸的东西。
血债，需用血偿。
但此刻，他心中所求，己不仅仅是复仇的烈焰，更有守护的微光。
他缓缓闭上眼，盘膝而坐。体内，血瞳之力与玉佩阴煞依旧在朱砂的压制下蛰伏，但这一次，当他引导着那微弱的气血散药力（尽管他并未服用，仅仅是感知其存在）融入经脉时，那两股凶戾的力量竟奇异地平息了一瞬，仿佛被那微弱却坚韧的暖意短暂安抚。
黎明前的黑暗，最为深沉。破败的小屋内，少年白发如霜，体内蛰伏着足以毁灭自身的力量，心中却悄然点燃了一盏名为“守护”的微灯，在无边寒夜中，倔强地摇曳着。
风暴将至，而他，己握紧了刀锋，也握紧了那一缕微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