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亡的阴影如同粘稠的墨汁,沉甸甸地压在陆羽心头。猩红蚁群冰冷的复眼闪烁着敬畏与贪婪交织的寒光,僵立不动,如同等待最终指令的雕塑。脚下,那覆盖地面的暗红色苔藓如同活物般剧烈蠕动,无数细密的猩红丝线贪婪地吮吸着同伴的焦黑残骸,发出令人头皮发麻的“嗤嗤”声。饱饮“鲜血”的苔藓变得更加妖艳、粘稠,如同流动的血毯,正缓慢而坚定地向着他和叶清妤蔓延过来。
森林深处那低沉的嗡鸣声变得更加清晰、更加……“愉悦”,仿佛无形的巨兽正享受着这场献祭的前奏。空气里浓烈的铁锈腥气几乎令人窒息。
绝望,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上陆羽的脖颈,越收越紧。手腕上烙印的灼痛如同跗骨之蛆,提醒着他刚才爆发的代价——身体濒临崩溃,力量如同被掏空的沙袋。他连抬起手指的力气都没有了,只能眼睁睁看着那猩红的“血毯”一寸寸逼近,感受着森林深处那令人灵魂冻结的“注视”。
结束了么?就这样……成为这诡异森林的养料?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绝望顶点——
一缕……歌声?
极其微弱,如同春日融雪时最细小的溪流,又如同穿过林间缝隙的第一缕晨光,轻柔地、穿透了那令人压抑的低沉嗡鸣和苔藓蠕动的粘腻声响,清晰地流淌进了陆羽的耳中。
那歌声没有歌词,只有纯净、空灵、带着奇异安抚力量的旋律。它仿佛由无数细小的风铃、露珠滴落、和树叶最温柔的摩擦声编织而成,带着一种洗涤灵魂的纯净感。歌声悠扬婉转,如同母亲安抚婴孩的摇篮曲,又带着一丝古老森林的低语。
嗡鸣声……戛然而止。
森林深处那愉悦的、带着狩猎意味的低沉嗡鸣,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猛地掐断!瞬间消失!
与此同时!
那些如同活物般蠕动着、蔓延过来的猩红苔藓,如同被按下了暂停键!所有疯狂舞动的猩红丝线瞬间僵首、凝固!粘稠的“血毯”停止了蔓延,妖艳的颜色似乎都黯淡了一丝!
更令人难以置信的是,周围那些蓄势待发、红眼中充满敬畏与贪婪的猩红蚁群!在歌声响起的瞬间,它们冰冷的复眼中,所有的狂暴、杀意、贪婪……如同被温暖的阳光融化的冰雪,迅速消退!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奇异的平静?甚至是……一丝难以言喻的……“困惑”?它们不再保持攻击姿态,巨大的口器停止了开合,有些甚至微微歪着头,仿佛在侧耳倾听那美妙的旋律。连那几只体型庞大的猩红蚁王,也停止了嘶鸣,巨大的触角轻轻晃动着。
整个猩红森林,仿佛被这突如其来的空灵歌声施了魔法,瞬间从狰狞的猎场,变成了一个……安静聆听的观众席?
陆羽几乎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他艰难地转动唯一能动的眼球,循着歌声传来的方向望去。
在距离他们不远的一棵最为粗壮、枝干扭曲如古老图腾柱的猩红巨树根部,一个身影静静地伫立在那里。
那是一个女孩。
她看起来只有十五六岁的模样,身形纤细得如同林间初生的幼鹿。一头及腰的长发,并非寻常的黑色或棕色,而是一种近乎透明的、在昏暗光线下流淌着淡淡月华光泽的银白色,如同最纯净的月光瀑布般披散在身后。她穿着一件样式极其简单、仿佛由某种柔韧藤蔓和巨大洁白花瓣编织而成的长裙,裙摆拖曳在暗红色的苔藓上,却纤尘不染,散发着微弱的、柔和的白光。
最令人震撼的是她的面容。皮肤白皙得近乎透明,如同最上等的羊脂玉雕琢而成,五官精致得不似凡人,带着一种超越年龄的空灵与纯净。她的眼睛微微闭着,长长的银色睫毛如同蝶翼般覆盖在眼睑上,随着歌声的韵律轻轻颤动。而她的眉心处,一点极其细微、如同露珠般晶莹剔透的淡绿色光点,正随着她的歌声缓缓旋转、明灭。
歌声,正是从她微微开启的唇间流淌而出。
她就那样静静地站着,仿佛与这棵古老的巨树融为一体,是森林本身孕育出的精灵。空灵的歌声在她周身形成了一圈肉眼可见的、极其微弱却异常纯净的淡绿色光晕,如同一个温柔的结界,将她与这片猩红的、污秽的世界轻柔地隔开。那光晕所及之处,连空气中浓烈的铁锈腥气似乎都被净化、驱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清新的、带着雨后泥土和嫩芽气息的自然芬芳。
陆羽怔怔地看着那个身影,忘记了疼痛,忘记了恐惧。那歌声如同最温暖的泉水,轻柔地冲刷着他濒临崩溃的精神和饱受摧残的身体。手腕上烙印那灼人的剧痛,似乎都被这温柔的旋律抚平了一丝。一种久违的、几乎被他遗忘的平静感,如同初春解冻的溪流,缓缓浸润了他干涸绝望的心田。
歌声持续着,悠扬而安宁。
猩红蚁群彻底安静下来,如同被驯服的野兽,静静地匍匐在周围,冰冷的红眼中只剩下纯粹的、近乎虔诚的平静。蔓延的苔藓也彻底沉寂,妖艳的血色褪去,恢复成一种相对正常的暗红。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几分钟,也许只有短短一瞬。
那空灵的歌声如同它出现时一样,悄然地、轻柔地停止了。
银发女孩长长的银色睫毛微微颤动了一下,如同沉睡的蝶翼即将苏醒。她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陆羽的心脏,在那一刻,仿佛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啊!
清澈得如同最纯净的山涧湖泊,没有一丝杂质。瞳孔是罕见的、如同初生嫩叶般的淡绿色,晶莹剔透,仿佛蕴含着整个森林的生机与宁静。眼神纯净、空灵,带着一种不谙世事的懵懂和好奇,如同初生的小鹿第一次打量这个世界。
她的目光,穿透了昏暗的光线,精准地落在了陆羽身上。那双淡绿色的眼眸里,没有恐惧,没有厌恶,只有纯粹的好奇和……一丝淡淡的担忧?仿佛在无声地询问:你还好吗?
她微微歪了歪头,银白色的长发如月光般流淌。然后,她的视线又缓缓移向陆羽身后,树根凹陷里昏迷不醒的叶清妤。当看到叶清妤灰败的脸色和皮肤下那些不祥的深色淤痕时,女孩淡绿色的眼眸中,那丝担忧明显加深了。她小巧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轻轻蹙起。
陆羽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喉咙却干涩得发不出任何声音。眼前的一切太过梦幻,太过不真实。这个突然出现、用歌声平息了森林暴动的银发女孩,她是谁?她为什么会在这里?她……是敌是友?
就在陆羽脑中一片混乱之际,银发女孩动了。
她赤着白皙小巧的双足,轻盈地踏上了那片暗红色的苔藓。令人惊奇的是,那些之前还如同活物般蠕动的苔藓,在她脚下却温顺得如同最柔软的地毯,甚至微微向下凹陷,仿佛在主动承托着她。
她一步步向陆羽走来,脚步无声无息,如同林间飘过的微风。随着她的靠近,那股清新自然的芬芳更加清晰,手腕上烙印的灼痛感也奇异地进一步减轻。
她在陆羽面前停下,微微俯下身。淡绿色的眼眸如同纯净的宝石,近距离地、好奇地打量着陆羽沾满血污和疲惫的脸,又落在他手腕上那点微弱跳动的暗红烙印上。她的眼神里没有探究的锐利,只有一种纯粹的、如同观察受伤小动物般的关切。
然后,她伸出了一只纤细、白皙得近乎透明的手。
那只手,缓缓地、带着一种试探性的温柔,轻轻覆盖在了陆羽被烙印灼伤、焦黑模糊的手腕上。
嗡——!
一股难以形容的、清凉而充满生机的暖流,如同最纯净的山泉,瞬间从她掌心涌入陆羽灼痛的手腕!这股力量柔和而强大,带着森林的祝福和生命的律动,温柔地包裹住那点狂暴的暗红烙印!烙印那灼人的热量如同被清凉的泉水浇灌,瞬间平息了许多!伤口处火辣辣的剧痛被一种清凉的舒适感取代,仿佛有无数细小的生命嫩芽正在焦黑的皮肉下萌发、修复!
更让陆羽心神剧震的是,这股力量似乎……隐隐与他手腕烙印深处某种沉睡的、古老而沉重的力量,产生了一丝极其微弱、却异常和谐的……共鸣?
陆羽猛地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个纯净得不染尘埃的银发女孩。
女孩似乎感受到了他的震惊,淡绿色的眼眸眨了眨,纯净的脸上露出一丝浅浅的、安抚般的微笑。那笑容如同穿透厚重乌云的第一缕阳光,纯净而温暖,瞬间驱散了陆羽心中最后一丝恐惧和绝望。
她是谁?
森林的低语者?生命的化身?还是……这片诡异猩红世界中,唯一的救赎之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