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屋的温暖如同一个与世隔绝的茧。淡金色的木质墙壁流淌着温润的生命气息,厚实的苔藓地面柔软得如同云端,散发着微光的蘑菇灯盏将柔和的光线洒满每一个角落。空气中弥漫着清新的木质香和苔藓特有的气息,彻底驱散了森林的腥锈与腐败。外面猩红世界的诡异和威胁,被垂落的气生根帘幕温柔地隔绝。
陆羽靠坐在温润的木壁旁,身体深陷在柔软的苔藓“靠椅”里。艾莉娅递来的清冽泉水滋润了干涸的喉咙,也奇迹般地缓解了全身撕裂般的剧痛。手腕上那点暗红烙印不再灼热,只余下温润的暖意,如同一个沉眠的守护者。他紧绷到极限的神经,在这份久违的安宁中,终于有了一丝松懈。
他的目光落在树屋另一角的苔藓平台上。叶清妤静静地躺在那里,灰败的脸上似乎有了一丝极其微弱、难以察觉的血色。艾莉娅正坐在她身边,纤细的双手悬停在叶清妤身体上方,掌心流淌出如同月华般清冷而温柔的微光,持续地覆盖着她。那微光如同有生命的薄纱,轻柔地抚平着叶清妤皮肤下那些深色的、如同蛛网般蔓延的淤痕。淤痕并未消失,但颜色似乎不再那么狰狞,也失去了那种随时会活过来的躁动感。她的呼吸平稳悠长,虽然微弱,却不再带着濒死的破碎。
艾莉娅专注地维持着那月华般的微光,纯净的侧脸在柔和的光线下如同最精美的玉雕。她淡绿色的眼眸低垂,长长的银色睫毛覆盖着,眉心那点淡绿色的光点随着她的力量输出而微微明灭。她周身散发出的那种宁静、治愈的气息,如同森林最纯净的祝福,无声地浸润着整个树屋。
陆羽静静地看着这一幕,心中翻涌着复杂的情绪。感激、庆幸、劫后余生的疲惫,还有一丝挥之不去的忧虑。叶清妤暂时稳定了,但“蚀”只是被压制,并未消失。他手腕上的烙印,这个神秘的力量之源,也充满了未知。
艾莉娅似乎完成了这一阶段的安抚。她轻轻收回手,覆盖在叶清妤身上的月华微光如同水波般缓缓收敛、消散。她站起身,走到树屋中央那个由天然树瘤形成的小桌旁,拿起另一个花杯,再次走到墙壁边渗出清泉的石池旁,接满了泉水。
她端着花杯,赤足无声地走到陆羽面前,将那杯清澈的泉水递给他,纯净的淡绿色眼眸安静地看着他,带着无声的询问和一种温和的鼓励。那眼神纯净得不含一丝杂质,仿佛在说:现在,你安全了。可以告诉我了吗?
陆羽接过花杯,指尖触碰到微凉的花瓣杯壁。他看着艾莉娅那双如同林间清泉般的眼睛,心中那堵封闭了太久、筑满了警惕和防备的高墙,似乎在这份纯净的注视下,悄然裂开了一道缝隙。
他深吸了一口气,清冽的空气混合着木香涌入肺腑。他开始讲述。
声音低沉、沙哑,带着深深的疲惫,却异常清晰。他讲述了自己体内名为“枭”的恶灵,那二十年来如同跗骨之蛆的冰冷暴戾,以及手腕上那压制了它二十年、如今却化为烙印的旧符文。他讲述了那个冰冷的雨夜,便利店外公交站台上,看到叶清妤体内那团疯狂啃噬她灵魂的污秽阴影——“蚀”。他讲述了“枭”被同类气息彻底激发的暴虐本能,和他自己在那本能驱使下,用符咒撕碎“蚀”的出手相救。他讲述了叶清妤那句带着恐惧和茫然的“你也是怪物?”,以及随后清秽人符纸灰烬的飘落……
树屋里很安静,只有陆羽低沉的声音和叶清妤平稳悠长的呼吸声。艾莉娅安静地听着,盘膝坐在陆羽对面的苔藓上,双手放在膝上,像一个最专注的听众。她的脸上没有惊惧,没有厌恶,只有深深的专注和理解。当陆羽讲到被清秽人追捕,逃回破旧公寓楼,叶清妤体内残余的“蚀”力量再次被引动时,她淡绿色的眼眸微微闪动了一下,似乎感同身受。
陆羽的讲述继续着。他描述了被“渡鸦”捕获,冰冷的拘束舱,白博士那冰灰色瞳孔中毫无感情的审视,“沉眠”协议的恐怖射线,以及体内“枭”被彻底激怒的暴走。他讲述了深渊静滞单元那令人窒息的黑暗,金色“光牢”的封锁,清秽人“鸦”如同审判天使般的降临,以及那柄燃烧着净化金焰的古剑……
当他讲到“蚀”的本源在深渊中彻底失控显化,化作恐怖的墨黑核心,而自己手腕的符文在绝境中迸发出火星,那火星竟能对“蚀”产生诡异压制时,艾莉娅的呼吸似乎微微停顿了一下。她淡绿色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了陆羽手腕上那点暗红的烙印上,眼神中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凝重。
最后,陆羽讲述了猩红森林中的挣扎与绝望——手腕烙印在蚁群和“蚀”双重威胁下的爆发,那沉重古老的排斥力量瞬间灭杀前排巨蚁、强行压制“蚀”反扑的震撼一幕,以及随之而来的、几乎将他彻底抽干的代价。还有那森林深处传来的、如同巨兽心跳般的低沉嗡鸣,以及苔藓如同活物般吞噬同伴残骸的恐怖景象……
“……然后,我听到了你的歌声。”陆羽的声音带着一丝劫后余生的沙哑和难以言喻的感激,他看向艾莉娅,“歌声响起,一切都安静了。嗡鸣消失,蚁群平静,苔藓也停止了蠕动……然后,你出现了。”
讲述结束了。树屋里陷入一片短暂的宁静。陆羽感觉像是卸下了千斤重担,疲惫如同潮水般涌来,但精神却奇异地轻松了一些。将这些沉重的、黑暗的秘密,向这片森林的精灵倾诉出来,本身就像是一种净化。
艾莉娅静静地坐着,淡绿色的眼眸低垂,长长的银色睫毛覆盖着,似乎在消化着陆羽所讲述的一切。那些关于恶灵、符咒、污秽、追杀、以及非人力量的存在,对这个纯净如森林本身的女孩来说,无疑是另一个世界的残酷图景。
良久,她才缓缓抬起头。纯净的脸上没有了之前的浅笑,而是带着一种深深的悲悯和凝重。她看向昏迷的叶清妤,又看向陆羽手腕上那点暗红的烙印,最后,她的目光落在了陆羽的脸上。
她没有说话,只是伸出纤细的手指,指了指陆羽手腕的烙印,又指了指自己的眉心——那点淡绿色的光点所在的位置。然后,她轻轻摇了摇头,纯净的眼眸中带着一丝困惑和……某种奇异的共鸣感?
陆羽微微一怔。她是在说……这烙印和她眉心的光点,有相似之处?或者……她能感受到烙印深处某种与她力量同源的东西?
艾莉娅似乎觉得这样表达不够。她站起身,走到树屋那光滑温润的木壁旁。她将一只白皙的手掌轻轻按在木壁上,闭上了眼睛。眉心那点淡绿色的光点骤然亮起,散发出柔和的光芒。
嗡……
一阵极其细微、却清晰可感的震动从木壁深处传来。紧接着,在陆羽惊讶的目光中,那片被艾莉娅手掌覆盖的木质墙壁表面,淡金色的木质纹理如同活了过来般,开始缓缓流动、汇聚!无数细密的纹路交织、组合,最终在木壁上清晰地勾勒出一个……极其复杂、古老、散发着微弱绿芒的纹章!
那纹章的主体,是无数相互缠绕、如同树根般盘结的线条,充满了生命的力量和时间的厚重感。在根须纹章的中心,一点极其微小、却异常清晰的淡绿色光点,如同种子般悬浮着,散发着与艾莉娅眉心光点同源的生命气息!
艾莉娅睁开眼,淡绿色的眼眸看向陆羽,又指了指木壁上那个散发着生命绿芒的根须纹章,然后,再次指向陆羽手腕上那点暗红的烙印。
她的意思再明白不过。
这烙印,如同她眉心的光点,如同这木壁上的根须纹章……是某种力量的具象化!是某种……身份的象征!是深深烙印在生命本源深处的……印记!
陆羽的心脏猛地一跳!他低头,死死盯着自己手腕上那点温润跳动的暗红烙印。符文的烙印?不!艾莉娅似乎在告诉他,这烙印的意义,远比压制“枭”的符文更加古老,更加……本质!它像这森林的根须纹章一样,是某种身份的证明?力量的源泉?还是……无法摆脱的宿命枷锁?
树屋的微光中,木壁上的根须纹章散发着柔和而古老的生命绿芒。陆羽手腕上的暗红烙印与之呼应般,温润地跳动着。艾莉娅纯净的眼眸里,充满了对未知的探寻和对伤痕的悲悯。
这片猩红的森林,似乎隐藏着比他想象中更深邃、更古老的秘密。而他手腕上的烙印,是解开这一切的关键?还是将他拖入更深漩涡的锚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