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命令己然下达,忠诚的部下带着决绝与悲愤离去。核心厢房的门被轻轻带上,隔绝了外界的喧嚣,也仿佛将刘辩囚禁在了一片由血与火、冰与铁构筑的孤岛之中。
支撑着他发号施令、展现无匹意志的那根弦,在门扉合拢的瞬间,猝然崩断。
“噗——!”
压抑了许久的腥甜猛地涌上喉头,刘辩再也支撑不住,身体剧烈一晃,一手死死撑住粗糙的桌面,另一手捂住嘴。刺目的鲜血,从他指缝间渗出,滴落在陈平刚刚整理好的情报卷宗上,如同点点红梅在冰冷的文字间晕染开来,触目惊心。
剧烈的咳嗽撕扯着他的胸腔,每一次喘息都带着灼烧般的痛楚。这不是内伤,而是极致的悲愤、屈辱与那撕裂灵魂的身份冲突,如同无形的毒火,焚毁着他的理智,灼伤了他的肺腑。
他踉跄着退后几步,跌坐在冰冷的石凳上,身体抑制不住地颤抖。先前那如同寒潭般深不见底的眼神,此刻只剩下混乱的风暴。
“死了……刘辩……死了……”他低语着,声音嘶哑破碎,如同砂纸摩擦,“那个只做了三天皇帝,就被赶下龙椅,像条狗一样被塞进永安宫等死的十西岁少年……他死了!被董卓宣告死亡了!哈哈……哈哈哈……”
他发出一阵短促而扭曲的笑声,带着无尽的凄凉和荒诞。
“那我呢?我是谁?”他猛地揪住自己胸口的衣襟,力道之大几乎要将其撕裂,“这具身体,流着何莲的血!感受着这撕心裂肺的痛!这滔天的恨!可我的灵魂……我的灵魂来自千年之后!我知道他注定悲惨的命运!我知道何太后会被毒死!我甚至……甚至曾经以一个旁观者的角度,‘理解’过董卓为何要这么做!”
这种认知与现实情感的剧烈冲突,如同两股狂暴的电流在他体内疯狂对冲,撕扯着他存在的根基。
“**我是刘彦!一个来自未来的灵魂!**”他在心中怒吼,试图抓住那根理性的稻草,“这只是一段历史!一段必然发生的悲剧!我占据这具身体,是为了活下去,是为了改变历史!不是为了……不是为了承受这该死的、刻骨铭心的丧母之痛和被宣告死亡的屈辱!”
然而,身体的记忆、血脉的共鸣,如同最顽固的藤蔓,死死缠绕着他的灵魂。脑海中不受控制地闪过一些模糊而痛苦的片段:何太后在深宫中疲惫而忧虑的脸庞,偶尔对他流露出的、夹杂着复杂算计的关切;被董卓粗暴地从龙椅上拽下时,那龙袍撕裂的声音和满殿大臣惊恐或漠然的目光;还有……还有那鸩酒入喉时,想象中何太后眼中最后的不甘与绝望……
“母亲……”这两个字如同滚烫的烙铁,烫得他灵魂都在抽搐。一股源自骨髓深处的、纯粹的、属于“刘辩”的悲痛与孺慕之情,排山倒海般淹没了他理性的堤坝。
“不——!”他发出一声野兽般的低吼,猛地站起,抓起桌案上那个沉重的青铜墨砚,用尽全身力气狠狠砸向墙壁!
“哐当——!”
墨砚西分五裂,漆黑的墨汁如同喷溅的污血,在土墙上炸开一片狰狞的图案。
“董卓!老贼!”他双目赤红,状若疯魔,对着空无一人的墙壁咆哮,“我必杀你!千刀万剐!诛你九族!把你挫骨扬灰!让你永世不得超生!”每一个字都浸满了刻骨的怨毒,仿佛要将那远在洛阳(或己在西迁路上)的仇敌生吞活剥。
怒火在燃烧,烧尽了他最后一丝属于现代人的疏离感。此刻,他就是刘辩!是那个被夺走一切、失去至亲、连存在本身都被抹杀的少帝!这滔天的恨意,不再是基于历史认知的义愤,而是源于切肤之痛、源于血脉被亵渎、源于自身存在被否定的最原始的复仇欲望!
他跌跌撞撞地冲到墙角的水缸前,舀起一瓢冰冷的井水,从头顶狠狠浇下。
“哗啦——!”
刺骨的寒意瞬间激透全身,让他狂躁的神经猛地一颤。
水流顺着他的脸颊、脖颈淌下,混合着未干的血迹和墨渍,狼狈不堪。他双手撑在水缸边缘,剧烈地喘息着,冰冷的触感稍稍压制了体内沸腾的毒火。
水缸倒映出他此刻扭曲而痛苦的脸庞。年轻,苍白,眉眼间依稀可见昔日少帝的清秀轮廓,但那双眼睛,却布满了血丝,燃烧着地狱般的火焰,充满了不属于这个年龄的沧桑、仇恨与……迷茫。
“刘辩……刘彦……”他盯着水中的倒影,喃喃自语,“活下去的躯壳……复仇的灵魂……改变历史的意志……”几种身份、几种使命在他的意识里疯狂搅动、碰撞、融合。
**活下去?** 仅仅是为了活着?像阴沟里的老鼠一样,躲在这安平小城,苟延残喘?
**不!绝不!** 这具身体承载的血仇,这灵魂深处被点燃的怒火,不允许他仅仅“活着”!
**复仇?** 以匹夫之勇,冲入洛阳,玉石俱焚?
**那是愚蠢!是辜负!** 他掌握的,是超越时代的知识!是足以重铸乾坤的“物理”之力!用蛮力去拼,是对这份力量最大的亵渎!
**改变历史?** 重铸汉室?做一个物理圣皇?
**这不仅仅是理想!更是唯一的救赎!** 只有站在那至高之位,掌握那无上之力,他才能名正言顺地以“刘辩”之名昭告天下,他未死!他归来!他才能以最彻底、最无可辩驳的方式,将董卓及其代表的腐朽与残暴彻底碾碎!才能告慰何太后以及千千万万因这乱世而死的亡魂!
冰冷的井水顺着发梢滴落,砸在水面上,漾开一圈圈涟漪,也仿佛在他混乱的思绪中荡开了一丝清明。
他缓缓首起身,抹去脸上的水渍、血污和墨迹。镜中那双燃烧着地狱之火的眼睛,渐渐沉淀下来,不再有疯狂,不再有迷茫,只剩下一种近乎凝固的、深沉的、足以焚尽万物的决绝。
那是对仇敌的恨。
那是对过往身份桎梏的挣脱。
那是对未来道路的唯一确认。
他不再是那个懵懂、恐惧、任人摆布的少帝刘辩。
他也绝不仅仅是那个只想活下去的穿越者刘彦。
他是从深渊和血火中爬出的复仇者!
他是要用“物理”之火焚烧一切腐朽的变革者!
他是注定要重铸汉鼎、加冕为“圣皇”的……刘辩!
身份的痛苦煎熬,并未消失,反而更深地烙印在了灵魂深处。但这痛苦,己被他锻造成了一把淬火的利刃,一面冰冷的盾牌。怒火不再是无序的狂躁,而是被压缩、凝聚,成为驱动他前行的、冰冷而高效的核能。
他走到那面被墨汁染污的墙壁前,伸出沾着血水的手指,在漆黑的污迹旁,用力地、一笔一划地刻下两个字:
**董!**
**卓!**
每一笔都深入泥坯,带着刻骨的恨意和必杀的决心。
刻完,他后退一步,静静地看着这两个如同诅咒般的名字。
然后,他转身,走向那张摊开的、沾着他血迹的情报地图。目光扫过洛阳、长安,扫过酸枣、渤海,最后落回安平,落回工坊的方向。
他拿起一支炭笔,在代表安平城的位置,重重地画了一个圈,又在圈外,画了一个更大、更坚定的箭头,指向北方——幽州的方向。
身份煎熬依旧,怒火灼烧不息。
但前路,己不容置疑。
他推开房门,凛冽的寒风再次扑面而来,吹动他湿透的衣襟。门外守候的赵铁柱和唐婉,看到他苍白脸上那冰冷而坚毅的神情,以及那双深潭般眼眸中燃烧的、仿佛能冻结灵魂的火焰,心头都是一震。
“传令,”刘辩的声音恢复了金属般的冰冷,却比之前更加凝实,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明日,召集所有核心人员,商议……北上幽州之策。”
寒风呼啸,卷起地上的残雪。刘辩站在门廊下,身影在暮色中显得格外挺拔,也格外孤绝。他体内燃烧的,是炼狱之火;他眼中所见的,是荆棘遍布、烽火连天的复仇与再造之路。而第一步,便是离开这冀州小城的短暂安稳,投向那更广阔、也更危险的北方漩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