摄政王府的森严,远超想象。
高耸的朱红府墙如同蛰伏的巨兽,冰冷的铁色兽首门环狰狞地张着口。踏入府门,一股无形的肃杀之气便扑面而来,压得人喘不过气。府内不见奢华雕琢,唯有青石板铺就的宽阔道路,打磨得光可鉴人,透着一股冷硬的秩序。三步一岗,五步一哨。守卫的甲士身着玄甲,腰悬长刀,如同泥塑木雕,纹丝不动,只有头盔下射出鹰隼般锐利的目光。空气里弥漫着铁锈、皮革和一种极淡的、仿佛被无数遍清洗也洗不掉的……冰冷气息。
我被两个气息沉凝如山的黑衣侍卫“护送”着,穿过重重回廊庭院。怀里的酱猪蹄膀依旧温热,霸道浓香在这肃杀冰冷的环境里顽强地散发着存在感,甚至……有点格格不入的滑稽。我努力低着头,缩着脖子,把自己伪装成一只被吓破了胆的鹌鹑,心脏却在胸腔里沉稳有力地跳动,丹田深处那渊海般的内息缓缓流转,如同蛰伏的猛兽,随时可爆发出惊天之力。
终于,停在一处独立的院落前。院门紧闭,门口守卫更多,气氛凝重。空气里那股若有若无的冰冷气息,在这里陡然变得清晰,夹杂着一丝难以言喻的……粘稠感。是血,虽然经过处理,但那种铁锈混合着脂粉的怪异味道,瞒不过高手的感知。
“王爷。”带路的侍卫躬身。
萧绝负手而立,站在院门前,玄色的背影挺拔如山岳,隔绝了院内的景象。他没有回头,只淡淡吩咐:“开门。”
沉重的院门无声地向内滑开。
一股更浓烈的、混合着血腥(极淡)、脂粉和某种奇异甜香的味道,如同实质的浪潮,猛地扑了出来。
这就是……案发现场?
我下意识地抱紧了怀里的油纸包,温热的油脂隔着布料传递着一种奇异的安抚。跟着萧绝的脚步,踏入了这座被死亡阴影笼罩的庭院。
院内布置显然是精心准备过的新房。廊下挂着刺目的红绸灯笼,窗户上贴着大红的双喜剪纸,院中石桌上还摆着未撤去的瓜果点心。然而,此刻所有鲜艳的色彩都被蒙上了一层灰败的死气。
新房的门大敞着,显然是被强行破开。萧绝的脚步停在门槛外,高大的身影挡住了我大半视线。他微微侧身,冰冷的视线落在我脸上,如同寒针。
“里面。”他言简意赅,下颌朝房内一点,“自己看。” 声音里听不出丝毫情绪,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逼迫我首面房内的景象。
我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对那怪异气味的不适感,抱着我的蹄膀,像个被吓傻的小可怜,怯生生地从他身侧探出半个脑袋,朝新房内望去。
目光触及房内的刹那,饶是我心志坚毅,瞳孔也不受控制地微微一缩!
满目狼藉!
大片大片暗沉、粘稠的污渍泼洒在地面、墙壁,甚至溅上了那顶华丽繁复的凤冠!床榻上,鸳鸯锦被被撕扯得凌乱不堪,浸透了深色的污迹。断裂的珍珠项链散落在污渍里,一只绣着并蒂莲的软缎红鞋孤零零地躺在墙角,凤冠歪斜在梳妆台上,宝石反射着冰冷的光。
没有尸体。
只有这满室的混乱与刺目的污渍,无声地诉说着曾发生过的惨烈。
最诡异的是房间本身。门窗紧闭,从内部牢牢栓死(门栓断裂处是新的,显然是侍卫破门所致)。墙壁坚实无痕,地面是整块青石板铺就,严丝合缝。房顶的瓦片也完好无损。
一个彻底的密室!一个活生生的人,就在这密不透风的房间里,如同水汽般凭空蒸发了!
空气死寂,粘稠得如同凝固的胶水。所有目光——萧绝的,侍卫的,还有随后赶到的、穿着刑部官服的人——都聚焦在我身上。像无数盏探照灯,要将我纤毫毕现地照个通透。
“苏三小姐,”萧绝的声音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低沉平稳,每一个字却都带着千钧之力砸落,“密室,活人消失。解释。” 那语气,不像在询问,更像是在下达最后的通牒,带着审视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
解释?我拿什么解释?我只是个“贪吃贪睡”的小庶女啊!冷汗……好吧,这次是装的。我努力把脸皱成一团,让声音带上惶恐的哭腔和浓重的睡意,身体还配合地抖了抖:“王、王爷……好多……好多脏东西……好可怕……臣女……臣女什么都不知道……” 一边说,一边把怀里的油纸包抱得更紧,仿佛那是唯一的依靠。
“嗯?”萧绝的鼻腔里发出一声极轻的质疑,像冰锥轻轻敲在琉璃上。他并未逼近,只是那目光,如同实质的锁链,瞬间缠紧了我所有试图退缩的念头。他眼底深处,那抹在花厅燃起的灼热光芒并未熄灭,反而更加锐利,仿佛在说:继续演,我看你能演到几时。
周围的空气仿佛又冷了几分。那些刑部官员的目光也从最初的惊疑变成了毫不掩饰的审视和一丝轻蔑。领头一个山羊胡老者更是冷哼一声:“王爷,此等诡谲重地,岂容一黄口孺子在此胡言乱语?还请王爷明鉴,莫要被……”
他的话戛然而止。
因为萧绝根本没看他。那双深不见底的寒眸,依旧牢牢锁定在我身上,带着洞悉一切的穿透力。
不能再退了!再装下去,这煞星怕是要不耐烦了。而且……这密室,这消失的手法……一个大胆的念头在我心中疯狂滋长。
我猛地低下头,避开他几乎能穿透灵魂的视线,目光却如同被磁石吸引,死死地钉在房间角落——那里,斜倚着一把伞。
一把新娘用的红伞。
很普通的式样,竹骨,红绸伞面。此刻,它静静地躺在墙角的地上,伞面上也溅了几点暗沉的污渍。
竹骨……纤细、中空、坚韧的竹骨……
我的心脏在胸腔里沉稳而有力地搏动,丹田内息流转加速,思维前所未有的清晰。一个极其大胆、匪夷所思、却又在瞬间将所有不合理串联起来的推理,如同闪电般划破迷雾!
密室?消失?活人当然不可能凭空消失!但如果……不是以“完整”的形态离开的呢?这满地的污渍,这消失的新娘……
**“凶手……把新娘拆了……”**
我猛地抬起头,脸上还挂着刚才挤出来的、未褪尽的惊惶,眼神却在这一刻彻底变了。不再是懵懂怯懦,而是一种近乎冰冷的专注和锐利,如同在迷雾中骤然出鞘的寒刃。所有的伪装在巨大的、令人战栗的真相冲击下,暂时被剥落。声音不大,带着点刚睡醒般的含糊,却清晰地、一字一顿地砸在这片死寂的、充满诡谲气息的空气里:
“凶手……把新娘拆了……”
话音未落,满场皆惊!几个刑部官员猛地倒抽一口冷气,脸色煞白如纸。那山羊胡老者更是气得胡子首抖,指着我的手指都在哆嗦:“妖……妖言惑众!苏三小姐!此乃王府重地,岂容你在此胡言乱语,亵渎亡者?!王爷!此女分明是……”
“住口!” 一声冷斥,如同九天寒冰骤然砸落!
是萧绝!他并未看向那老者,目光依旧灼灼地盯着我,眼底翻涌着惊涛骇浪!那并非愤怒,而是……一种近乎狂热的、发现稀世珍宝的光芒!他抬手,无形的气劲骤然压下,那山羊胡老者如遭重击,后面的话硬生生被噎了回去,踉跄着后退几步,骇然失色,再不敢多言一句!
满堂死寂!只剩下粗重压抑的呼吸声。
我仿佛沉浸在自己的推演世界里,对周围的反应置若罔闻。抬起手,无意识地揉了揉惺忪的眼角(那里还残留着刚才用力挤出来的睡意痕迹),然后指向那把红伞,指尖甚至还沾着一点从油纸包里渗出的、亮晶晶的油脂,动作随意得像在指点一盘菜:
“……用红伞骨,送出去的呀。”
“用红伞骨……送出去?!”
剩下的刑部官员再也忍不住,失声惊呼,脸上血色褪尽,只剩下极致的惊恐。这个推断,比“拆了”本身更加骇人听闻!也更加……匪夷所思!
“荒……荒谬绝伦!一个大活人……如何……如何能……” 有人语无伦次,世界观仿佛受到了剧烈冲击。
质疑和恐惧如同实质的浪潮再次汹涌而来。
就在这骚动即将失控之际——
“呵。”
一声极轻、极低沉的笑,突兀地响起。
像冰层下暗流涌动,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瞬间压下了所有的嘈杂。
是萧绝。
他不知何时己走到那把红伞旁,玄色的蟒袍下摆拂过地上暗沉的污渍。他并未弯腰,只是用脚尖极其随意地、轻轻拨动了一下那把红伞的伞柄。
伞身滚动,露出伞骨连接处几道极其细微、新鲜的刮擦痕迹,以及伞面内侧靠近伞骨接缝处,几点极其微小、颜色略深的、黏腻的污渍——那绝非普通灰尘或血迹,带着一种特殊的油腻感。
他的动作随意得像在拨弄一件无足轻重的玩具,那双深不见底的寒眸却抬起,越过骚动惊恐的人群,精准地落在我脸上。
西目相对的刹那。
他眼底那片沉寂的冰海深处,骤然掀起狂澜!不再是之前的玩味或审视,而是一种炽烈到极致的、棋逢对手般的狂喜与欣赏!像孤独攀登绝巅的王者,终于遇到了另一位立于云端的同道!那光芒锐利得惊人,带着洞穿一切虚妄的穿透力,瞬间攫住了我的灵魂!
他嘴角勾起一个清晰无比、带着致命吸引力的弧度,那笑意在他冷硬如石刻的脸上漾开,冲淡了森然煞气,显出一种近乎妖异的魅力与……绝对的认可!
“好!” 他只说了一个字。
声音不高,却如同洪钟大吕,带着斩钉截铁、尘埃落定的力量,狠狠砸在每一个质疑者的心上!那山羊胡老者浑身一颤,面如死灰。其他刑部官员更是噤若寒蝉,看向我的目光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
萧绝的目光牢牢锁着我,那灼人的热度几乎要将我点燃。他唇角的笑意加深,低沉醇厚的声音再次响起,清晰地回荡在这片死寂的、充满诡谲的庭院里,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宣告和……唯有强者才懂的共鸣:
“苏瓷。”
他第二次叫了我的名字,字字清晰,掷地有声。
“跟我查案。”他顿了顿,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我怀里依旧紧紧抱着的油纸包,那眼神,仿佛穿透了油纸,看到了里面红亮的蹄膀,更看到了我体内那奔腾如渊海的力量。
“猪蹄,”他清晰地吐出两个字,如同最郑重的承诺,又像强者之间的邀约,“管够。”
紧接着,他上前一步,高大的身影笼罩下来,迫人的气势与渊渟岳峙的武道威压浑然一体。他微微俯身,靠得极近,那混合着冷冽松针与顶级沉香的清冽气息瞬间将我包围。低沉的声音带着一丝只有我能听懂的、近乎战意的兴奋,清晰地传入我的耳中:
“夫人,”他眸中星河璀璨,倒映着我此刻锐利如刀的眼神,“下一个案子,‘拆’哪?”
“拆”字在他唇齿间滚过,带着一种心照不宣的默契与力量感,不再是血腥的象征,而是顶尖掠食者面对猎物的绝对掌控与期待!
**(第二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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