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黑渍的生锈铁器,形状介于手术器械与拷问刑具之间,某些甚至带有转轮与刻度,似乎是为了更精准地切割而存在的。
天花板上悬挂着数根粗重铁链,它们或交缠着断裂的皮革束带,或直接垂落至地面,一部分甚至还锈迹未干,仿佛刚刚挣脱过某种生物的束缚。整间房间如同一个被遗弃的祭坛,而中心是一张厚重的石质操作台,孤零零地矗立于火焰投下的阴影中。
那石台宽大得几乎能躺下一个成年男人,其表面早已焦黑龟裂,似曾多次暴露于高温烈焰之下,边缘部分则被刻意削去,原本存在的铭刻痕迹几乎被完全抹除,只有少数符文尚能辨认。
富琉忍不住吞了口口水,他的目光越过操作台,看见不远处一张散架的床铺,上面铺着干裂的皮革与麻布条,甚至还有嵌入金属导线的痕迹。看上去,那像是用于固定术者,或是术品的结构。
“这……是什么鬼地方……”富琉压低声音,目光在那架床铺上停驻了片刻,不由得回想起自己曾经见过的拷问术器──铁、法拉里斯铜牛,甚至是更加冷血的血肉转写工具。
更令他心底发寒的,是那些镶嵌在拷问器具上的浮雕——
——那是天使的面容。
但那并非天国温和的守望者,而是被血与铁锈污染的圣像。那些雕刻着幼天使脸庞的装饰,如今眼窝被氧化的红斑蚀穿,嘴角被锯齿拉裂,那些原本象征“纯洁”的存在,反而仿佛在低声哭泣。
“看来……”露维亚的声音终于打破沉默,她收回目光,看向石台一角,“这里是革律翁?阿什伯恩的个人房间。”
她说得平淡,却让富琉感到一阵窒息。
因为无论是家具、魔术器物还是雕饰细节,无不充斥着“天使”这一主题。在这样一个空间里,神性的象征已彻底蜕变为凌迟灵魂的外壳。
他咽了咽干涩的喉咙,小声问道:“……他以前是在这里修复魔术刻印吗?”
露维亚的火焰轻轻一跳,似乎照见了某些被刻意遮掩的痕迹,她的目光凝视着石台下的某块边缘。
“或许准确地说,”她低声道,“是在这里……剥离魔术刻印。”
这句话落下的一瞬间,仿佛室内的空气都冷了半分。
富琉后背浮起一层细密的寒意。那话让他联想到过去曾经听说过的阴暗传说——女巫狩猎中用于逼供的剥皮术具。
不是直接杀死,而是用魔术封住痛觉传导的某一层级,仅保留感知的边缘层,让意识清醒着体会“被剥离”的过程。那不是死,而是一场长达数小时、甚至数日的“剥离”。即便是训练有素的战士,也会在开始几分钟后崩溃。
他咽了咽喉咙,突然意识到,即便是在佣兵世界,死亡往往只是交易的一环——收钱办事,死了也不过是命短;但眼前这个房间,不是为了死亡而设。它是为了将死亡剖解、保存、研究、重复使用。
比死亡更令人胆寒的,是“工具化”的死亡。
富琉试图将注意力转移,不去回想墙角那些锈迹斑斑的束缚器具。他的视线在架子之间扫过,忽然停在某个位置。
“……那是什么?”
他眯起眼。
在陈旧铁架的最上层,一件极不协调的物品突兀地存在着——一幅只有手掌大小的绘画。绘得极为精细,光线映照下甚至能误以为是一张模糊泛黄的照片。
露维亚却对此毫不在意,甚至连头也未偏过,径直走向房间另一端的桌子。
那是一张占据整个墙面的老旧工作桌,桌面被厚厚尘埃覆盖,但仍可见其上隐约划过的圆形凹槽。
露维亚俯身拂去灰尘,露出其下交错重叠的魔法圆阵。
“……这就是阿什伯恩的基础术式吧。”她嘀咕道,手径直伸了过去。
“喂喂,等一下……”富琉连忙上前一步,伸手想要制止自己的金主,“你确定这东西——”
但露维亚却没有理会他的警告。
她的指尖正好滑过圆阵的中心节点。
一束闪电骤然乍现。
宛如被压抑的力量骤然释放,电流在空气中撕裂出一声轻响,却在触及露维亚的指尖前瞬间偏转,被她右手佩戴的银戒所吸收。
宝石之中,光芒一闪即逝,仿佛什么都没发生。露维亚头也不抬,俯身开始仔细阅读圆阵外围的文字。
“阿斯莫德……贝尔芬格……巴力……阿德拉米力克……莉莉丝……”
她嘴唇嗡动着念了出来,富琉的呼吸也不由地一滞。
这些名字他并不陌生,全都是古老文献中被视作堕天或七罪化身的魔名。
“难道说是恶魔,还是堕天使?”他皱起眉头,“……这难不成是邪恶之树(Qliphoth)?”
露维亚嘴角微翘,终于抬起头来,“果然你也看出来了?”
“作为卡巴拉体系中‘生命之树(Sephirothic)’的镜像,邪恶之树将通往天界的美德与天使,全部替换为堕落之道与堕天使。”
“它所象征的,并非通向光明的路径,”她手指一一指向刻痕,“这个圆阵的排列逻辑正符合Qliphoth的十阶对应。”
她顿了一下,眼神微微一亮。
下一瞬,少女如盛放玫瑰般扬起笑容,那是贵族少女在猜中谜题、棋局胜利时惯有的神情。
“这样的话……”她微笑着道,“线索就差不多足够了。”
“我大概明白——‘问天使之名’的答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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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光从高空斜斜地洒下,正是初夏午后的时光。
宴会厅前的广场上仍旧空无一人,只有那尊天使雕像静默地站立在阳光之下。光芒从天使展开的翅膀缝隙间投下长长的阴影,将脚下的雕石基座包裹成一道冷色的轮廓。
而在那轮廓之中,海涅的人偶静静倒卧。
露维亚的步伐在距离雕像数米处停下。她没有靠近,只是站在阳光与阴影的交界线,眼神垂落,注视着那仿佛永远凝固在死亡边缘的身形。
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那具人偶都像是早已失去了生气。
碎裂的肢体宛如旧日舞台角落中被遗弃的人偶,过于沉静的表情像是油彩未干的哀悼肖像。风拂动着盔甲边缘,却更添一分冰冷的静默。
不管从什么角度上去理解,眼前的人偶都是海涅遗体的象征。
而身为魔术师,露维亚深知象征的分量。
她移开目光,不再去注视那条覆在海涅膝上的、宛如冻结湖面一般美丽的祖母绿宝石。
“哈啊……”她轻轻叹了口气,那语气中带着些许复杂的情绪。
她微微侧身,阳光斜斜打在她金色的长卷发上,使她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