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气之下将黑天鹅胸针扔进了池塘里,望着那荡开一圈圈涟漪的水面,索菲娅站在原地,稍稍停留了片刻。
愤怒过后,胸口升起强烈的茫然之感,正如眼前的那潭池水,难以平静。
索菲娅隐约听见,后方传来了混乱的呼喊声。
但她既没有回头,也没有往回走,只深吸口气,迈开步伐,径直地往相反的方向离开了。
索菲娅闯进来找玛丽安的时候,因为事出突然,玛丽安没有来得及让仆人们退下。
她们闹得那么大声,自然让不少仆人们听见了。
王宫内的小道消息传得特别快,等索菲娅走回自己的寝殿,附近的女仆们纷纷假装路过,探着脖子往她的方向张望。
倘若放在从前,索菲娅或许会在乎自己的形象,务必要让自己的所作所为无可指摘,给所有人留下一个好印象。
可到了这个时候,索菲娅已经无所谓了。
其他人的看法又如何,随他们去吧。
反正这一切,都不属于自己。
返回自己的寝殿,望着里面的各种摆设,索菲娅四顾茫然。
展柜里摆着这次从集市里带回来的各种小玩意儿,索菲娅精心折腾了很久,才把它们摆成了错落有致的模样。
书架上堆满了小时候的旧书与画册,桌子上还放了几本没来得及看完的书。
墙上显眼的位置挂着柄自己最喜欢的宝剑,是索菲娅十二岁那年,戈曼送给她的。
索菲娅从没想过,原来自己还有与它们告别的一天。
摇了摇头,将那些杂乱的思绪甩出脑海,索菲娅从抽屉中拿了些钱,又去衣柜中挑了几件朴素的衣服,打包起了行囊。
守在殿里的两名女仆看着索菲娅翻箱倒柜,互相疑惑地对望了一眼,小心翼翼地迎了上来:
“需要帮忙吗,索菲娅殿下?”
“不要叫我殿下,”索菲娅的声音骤然冷淡了下去,“我也不需要帮忙——我马上就离开。”
“您要去哪里?”女仆睁大了眼睛,“是还打算去乡下,继续您的寒假旅行吗?”
索菲娅的动作,微微停顿了一瞬。
半晌后,她才自嘲地道:“不,应该说,我在王宫的旅行,到了该结束的时候了。”
不管女仆们听不听得明白,索菲娅提起收拾好的行囊,大步走出了门。
假装路过的仆人们变得更多了,许多只眼睛偷偷盯着她,时不时还有压低的议论声。
索菲娅权当没有看见,沿着路往王宫大门的方向走去。
即将走到门口的时候,索菲娅迎面碰上了一位捧着几捆羊皮卷的男人。
是夏洛特的父亲,也是兰斯卡内阁的财政大臣,法尔斯。
“索菲娅殿下!”
看见索菲娅,法尔斯急忙迎了上来,“我找了您好几天,总算见到您了!”
“我这里遇到了几个问题,想请殿下一起,同我讨论讨论。”
夏洛特失踪以后,法尔斯颓废好了一阵。
没多久后,他便全身心地投入了工作,或许是想要借此忘记悲伤。
对索菲娅,法尔斯还是相当看重的,没事就借着探讨问题的机会,传授索菲娅处理政务的方法。
索菲娅知道,法尔斯是好意,可这个时候,她实在没有心情理会法尔斯。
“抱歉,法尔斯阁下。我现在要离开王宫,恐怕没有时间跟您讨论问题了。”
法尔斯愣了愣:“啊?”
在法尔斯的印象里,索菲娅一向十分努力,很少有这样直接拒绝他的时候。
不过,法尔斯心想,索菲娅还是少女心性,贪玩一些也是理所当然的。
“那您什么时候回来?等您回来了,我们再讨论不迟。”
索菲娅略微迟疑,开口答道:“也许以后都不会回来了吧。”
法尔斯愣在原地,不解其意,抱着怀里的羊皮卷,呆呆地望着她。
不远处,一名棕红色头发、脸上长着雀斑的少女恰好路过,听见了他们的对话。
少女二话不说,冲到了索菲娅面前,结结实实挡在她的面前:
“你要去哪儿呢,索菲娅?”
这位少女,居然是消失了好一阵的玛格丽特。
自从比赛输了以后,玛格丽特一气之下休学,被奥格斯公爵送回密斯特公国,老实待了好几个月。
最近几天,玛格丽特才重新打起精神,回到卡西亚,准备伺机找索菲娅扳回一局。
没想到才来王宫,就听见索菲娅要走,还说什么“再也不回来了”。
忽然遇见老熟人,索菲娅的表情依然平静:“跟你没有关系。”
“当然跟我有关系!”玛格丽特叉着腰道,“我还指望击败你,让你痛哭流涕地求饶,然后当着众人的面跟我道歉呢!”
索菲娅没兴趣跟她做意气之争,抬起脚步,便要绕过她往外走。
“喂,索菲娅,我看你很不对劲啊!”
玛格丽特在背后大声喊她,“该不会是看到本小姐,就知道自己没有胜算,所以直接举白旗投降了吧?”
索菲娅冷冷道:“随你怎么想。”
说罢,她不再理会后方的玛格丽特,径自走了。
玛格丽特双目圆睁,不可思议地望着她的背影,半晌后才转向了同样被丢下的法尔斯:
“这女人是不是犯什么病了,怎么奇奇怪怪的?”
别说玛格丽特想不明白,法尔斯也同样想不明白,只能无奈地摊了摊手。
在两人的目光中,索菲娅走出了王宫的门。
踏出王宫的那一刻,索菲娅的心中,忽然感受到了极其强烈的失落。
她曾很多次离开王宫,小时候调皮捣蛋也好,长大后因事外出也好,唯独这一次,和以往都不一样。
该去哪里呢……?
远处车水马龙,行人来来往往,街道繁华喧闹,却并非她的归处。
后方不是,前方也不是。
天地如此之大,难道已经没有她可以归去的家了吗?
沉默了许久许久,索菲娅苦涩地勾起唇角,自嘲地笑了声:
“总之……先去找家旅馆,暂住几天吧。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好了。”
她长长叹了口气,离开那片富丽堂皇的建筑群,迈向远处的人群,身影逐渐消失不见。
*
不知过去了多久,瑟莉缇雅终于从昏睡中醒来了。
脸与手上的血已经被细心地擦去,身上也换了一套干净舒适的睡衣,整个人躺在厚实暖和的被窝里。
可大脑依然针扎似的疼,太阳穴一跳一跳,无法放松的精神,提醒着她那些已经发生的事情。
只稍微清醒了一点儿,如潮水般的记忆,便全部涌了出来。
她想起索菲娅离开之时,那个决绝的背影;
想起她高高扬起手,将见证了她们爱情的黑天鹅胸针扔进水池;
想起她的身影,消失在自己的世界之中,再也找寻不到。
难以言喻的疼痛感从胸口传来,仿佛有一把刀,插入了那仍在跳动的心脏,只轻轻搅动了几下,就将那颗柔软的心搅得支离破碎,鲜血淋漓。
好疼,好疼。
这份疼痛,比上次胸口遭人捅穿,还要来得更为剧烈。
瑟莉缇雅死死捂住了心口,五指紧紧掐着胸口的皮肤,连骨节都掐得发了白。
纤弱而瘦削的身躯蜷缩成一团,浅亚麻灰色的长卷发在枕头上披散开来,凌乱不堪、支离破碎。
“莉莉?”
身旁的声音唤醒了瑟莉缇雅的一分神志,一个高挑的人影靠近了床边,在她的身上投下晃动的影子。
“你感觉好点儿了吗?”
一只手靠近了少女的脸,撩开她覆在脸上的乱发,熟悉的皂角清香盈满了鼻尖。
艾丽尔往下拉了拉被子,让少女的头从被子中露出来,手掌小心地覆在她的额头上,停顿了许久。
“还是好凉啊……你的体温,为什么总是这么低?”
那只手离开额头,穿过她的发缝,替她理了理凌乱的碎发,像摸小猫一样,温柔地拍了拍那颗软蓬蓬的头。
“你应该渴了吧,要不要起来喝点水?”
瑟莉缇雅鼻尖通红,半晌之后,从鼻子里闷闷地逸出了一个模糊的音节:
“嗯。”
她难得乖巧地从被子里坐了起来,斜倚在床背边,看着艾丽尔从水壶里倒了一杯水,递到了自己的手上。
发现少女握着水杯的手,依旧还有几分颤抖,艾丽尔的眉头揪心地皱了起来,又从她的手上抢回了水杯。
“你坐着,我来喂你喝。”
“不用了……”
瑟莉缇雅想要拒绝,可艾丽尔根本没打算听,那杯水已经不容抗拒地递到了她的嘴边。
杯沿抵在了唇下,没有半分挪开的意思,一副她不想喝也得喝的模样。
瑟莉缇雅无可奈何,只好张开嘴,轻抿了一口,让那微温的水滋润自己干渴的喉咙。
一口水喝下去,她才渐渐感觉到身体的干渴,不知不觉将水喝掉了大半。
盯着瑟莉缇雅喝了足足大半杯水,艾丽尔才拿回水杯,放在了旁边的桌子上。
她叹了口气:“你突然吐血,把我和母亲都吓坏了。”
想埋怨瑟莉缇雅怎么又把身体弄成这样,可话到了嘴边,艾丽尔到底还是咽了回去。
“以后有什么气,千万别憋在心里,放手揍回去,就算揍死对方,也不能委屈了自己。
“如果打不过,尽管告诉我,我帮你出气!”
饶是心情低落,瑟莉缇雅仍然忍不住笑了一声。
这样的安慰,真是相当有艾丽尔的风格呢。
见少女终于稍稍展颜,艾丽尔的目光柔和下来,轻轻地揉了揉瑟莉缇雅的头。
她的手掌比她们都要宽大些许,虎口与指腹布满了常年握剑而留下来的茧。
并不那么柔软,却分外令人感到安心。
瑟莉缇雅乖顺地低着头,让艾丽尔像摸小动物似的,在她的头顶摸了许久。
真奇怪,这只见到过去的自己就会发怒的母狮子,原来还有这么温柔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