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微凉的光线,如同细碎的金沙,透过窗帘边缘狭窄的缝隙,在地板上斜斜地投下一条细长而朦胧的光带。
空气里弥漫着城市苏醒前特有的宁静。
林楠在陌生的主卧床上翻了个身,意识从混沌的梦乡边缘挣扎着浮起。
他迷迷糊糊地坐起身,习惯性地伸了一个几乎要把骨架都抻开的懒腰,脊椎骨发出几声细微却清脆的“咔哒”轻响。
他趿拉着拖鞋,脚步虚浮,像梦游般凭着肌肉记忆晃荡到洗手间门口。
机械地刷牙,掬起一捧又一捧冰凉的清水拍在脸上,那刺骨的凉意终于彻底驱散了最后一丝黏稠的困倦,让他打了个激灵,彻底清醒过来。
对着镜子,他胡乱地抓了抓睡得东倒西歪,桀骜不驯的头发,又用湿毛巾抹了把脸。
一切收拾妥当,他抓起沉甸甸的书包甩到肩上,走到玄关,手指习惯性地搭上冰凉的门把手,准备拧开——
动作猛地顿住!
一股强烈的违和感攫住了他。
“诶?”林楠蹙起眉,困惑地挠了挠后脑勺,“好像……忘了什么很重要的东西?” 脑子里像蒙了一层雾,一时抓不住那点异样感。
“算了,”他甩甩头,决定放弃。
“一边骑车一边想吧,反正路上时间多。”
“啪嗒”一声轻响,门被带上了。
然而,仅仅五秒之后——
“嘭!”
防盗门被一股大力猛地推开,撞在门吸上发出沉闷的回响!
他终于想起自己遗忘的是什么了!
苏浅夏!
昨晚那个“霸占”了他床铺、还宣布要“监禁”他电脑一个月的“魔鬼教练”苏浅夏,此刻还在他房间里沉沉睡着呢!
他折返回去,快步穿过客厅,停在了自己紧闭的卧室门前。
林楠深吸了一口气,胸腔微微起伏,努力压下莫名加快的心跳。他抬起手,指关节在门板上极其克制地、轻轻地叩了两下。
“浅夏?”他的声音放得又轻又缓,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苏浅夏?醒了吗?该起床上学了。”
门内一片死寂,连一丝翻身的窸窣声都没有。
林楠的眉头拧紧了,心底那点不安开始蔓延。他又加重了一点力道,笃、笃、笃,敲了三下,声音也提高了一些,带着明显的催促:
“浅夏?听见没有?再不起来真的要迟到了!早读要开始了!”
回应他的,依旧是沉寂。
这下,林楠的心彻底被提到了嗓子眼。
不对劲!
高三的学生,哪个不是被残酷的作息养成了生物钟的习惯?
在这个该被生物钟强行唤醒的时间点,哪怕睡得再沉,这样的敲门声也足以把人从浅眠中惊扰出来。
更何况是苏浅夏?
那个自律到近乎苛刻、对时间分秒必争的学神?她绝不可能毫无反应!
林楠不再犹豫,压下门把手,进到了卧室中。
房间里光线昏暗,厚重的窗帘严丝合缝地阻挡了清晨的光线,只有床头那盏小夜灯散发着极其微弱,几乎只能勉强辨别人影的昏黄光晕。
他第一眼就捕捉到了床上那个熟悉又陌生的蜷缩身影——苏浅夏还在那里。
悬在喉咙口的心稍微回落了一点点,至少人还在。
他屏住呼吸,放轻脚步,几乎是踮着脚尖走到床边,俯下身,想再次唤醒她:“浅夏,醒醒,真的该……”
他猛然顿住。
借着那点可怜的光线,林楠看到了此时的苏浅夏状态似乎有些不对劲。
女孩侧身蜷缩着,乌黑的长发凌乱地铺散在枕头上,衬得她脸颊泛着一种极不正常的、如同熟透浆果般的潮红。
昨晚他细心为她盖好的那条薄毯,此刻大半己被胡乱地蹬踹到了床脚,皱巴巴地堆在那里。
她纤细光洁的小腿和脚踝完全暴露在微凉的空气中。
即使在深沉的昏睡中,她的眉头也紧紧地拧成了一个痛苦的结,长睫毛不安地颤抖着。
更让林楠心惊的是她粗重而急促的呼吸声,每一次吸气都仿佛带着灼热的气息,在安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刺耳。
一个念头闪电般划过脑海:发烧了!
林楠几乎是本能地伸出手背,小心翼翼地贴上了苏浅夏光洁滚烫的额头。
嘶——!
那灼热的温度透过手背皮肤清晰地传来,像一块烧红的炭。
果然是发烧了!而且烧得不轻!
肯定是昨天淋了那场冷雨埋下的祸根,加上情绪波动和后来的劳累,免疫力一下子垮了。
“糟了!”林楠迅速转身冲出房间。
客厅的药柜被他翻得哗啦作响。
退烧药!退烧药放哪儿了?
林楠有些焦虑在抽屉里胡乱翻找,终于在最底层摸到了一个熟悉的扁盒子——布洛芬!
接着,他冲进厨房,手忙脚乱地抓起水壶,倒了半杯水,又兑了点热水进去,手指飞快地试探着杯壁温度——温热,正好。
他端着水杯,三步并作两步冲回卧室。
回到床边,林楠小心地坐下,一只手轻轻托起苏浅夏滚烫无力的脖颈和肩膀,另一只手环过她的后背,小心翼翼地将她绵软滚烫的上半身扶起来,让她虚软地半靠在自己的怀里。
她的体温隔着薄薄的睡衣布料源源不断地传来,烫得他心惊。
“浅夏?浅夏?”他低下头,凑近她耳边,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掩饰不住的焦急。
“醒醒,浅夏?能听见我说话吗?”
苏浅夏浓密的睫毛剧烈地颤动了几下,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才艰难地掀开了一条细小的缝隙。
那双总是清亮有神的眼眸此刻涣散无光,像是蒙上了一层厚重的水雾,茫然地映着昏暗的光线,昔日“魔鬼教练”的锐利气势荡然无存,只剩下脆弱与无助。
“来,张嘴,”林楠将药片小心地凑到她干燥发烫的唇边,声音放得更柔,“吃药,吃了药就不难受了。”
苏浅夏似乎本能地抗拒着这陌生的入侵物,无意识地微微偏过头,发出含糊不清的嘤咛。
林楠的心揪得更紧了,但他没有放弃,耐心地、用哄孩子般的语调重复着:“乖,是退烧药,吃了就能退烧,就不那么烫了,听话。”
他另一只手稳稳地端着水杯,小心翼翼地倾斜杯沿,让温热的水面刚好触碰到她的下唇。
或许是那声低沉的“乖”起了作用,也或许是身体深处对缓解痛苦的渴望压倒了本能的抗拒,苏浅夏终于迷迷糊糊地、顺从地微微张开了干裂的嘴唇。
林楠眼疾手快,迅速将药片放入她口中,紧接着,稳稳地将水杯凑近她的唇。
他小心地控制着水流,看着她喉间艰难地,小幅度地滚动着,一点一点地咽下药和水。
“好了,咽下去了。”林楠长长地、无声地吁出一口气,感觉后背都沁出了一层薄汗。
他轻柔地扶着她重新躺回枕头。
又细心地将被蹬到床脚的薄毯拉上来,仔细地掖好被角,一首盖到她的肩膀,确保她不会再受凉。
他俯下身,对着她烧得通红的脸颊,用尽可能清晰平稳的语调说:“你发烧了,烧得很厉害。刚给你吃了退烧药。今天就别去学校了,好好躺着休息,什么都别想。我会帮你跟班主任请假的,放心。”
苏浅夏似乎听进去了一些,又似乎完全沉沦在昏沉的高热里,只是闭着眼,从鼻腔里发出一声难受而虚弱的轻哼,像只受伤的小动物。
林楠看着她痛苦的模样,心口一阵阵发紧。
但床头柜上闹钟的秒针正无情地飞速转动,发出清晰的“滴答”声。
他语速不自觉地加快,却依旧努力保持条理清晰:“冰箱里还有昨晚的一些剩菜,如果你感觉稍微好一点,想吃东西了,就拿到微波炉里热一热。热的时候记得按一分钟左右就好,千万别热过头了,小心烫!”
“水杯我放在床头柜上了,里面还有温水,渴了就喝。” 他指了指那个印着卡通图案的马克杯。
“我得走了,我手机里没存班主任的电话,我要去学校帮你请假。”
“要是实在难受需要去医院,你就打电话给我,我请个假回来送你过去,千万别自己去!”
但林楠还是觉得不保险。
他匆匆站起身,快步走到书桌前,一把抓过一本便签本,“嗤啦”一声撕下最上面一张空白页。
又迅速从笔筒里抽出一支笔,刷刷刷地在纸上飞快地写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