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得像一团化不开的浓墨。
宋佳佳在混沌的梦境里挣扎,破碎的画面像锋利的玻璃渣,切割着她空茫的意识。
一个模糊的、带着奶香的小小身影在雾气里摇晃,咯咯的笑声忽远忽近,像羽毛搔刮着心脏最深处某个早己遗忘的角落。
她想去抓住,指尖却只触到冰冷的虚空。下一秒,那身影猛地坠落,笑声变成尖锐的、撕心裂肺的啼哭!
“啊——!”
一声短促而凄厉的尖叫撕裂了卧室的死寂。
宋佳佳猛地从床上弹坐起来,冷汗浸透了单薄的睡衣,黏腻地贴在皮肤上。她大口喘息,胸腔剧烈起伏,心脏在肋骨下疯狂擂动,几乎要撞碎出来。
眼前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只有壁灯开关处一点微弱的、幽绿的光点,像一只窥视的眼睛。
恐慌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她。
她不知道自己在哪里,不知道自己是谁,只有一种灭顶的、被巨大黑暗吞噬的恐惧感。
她下意识地蜷缩,双臂死死抱住自己,指甲深深掐进胳膊的皮肉里,留下月牙形的红痕,试图用这细微的疼痛来锚定自己摇摇欲坠的存在感。
黑暗中,感官被无限放大。
她听到自己粗重的、带着哭腔的喘息,听到窗外遥远的风声呜咽,听到…客厅方向传来极其轻微的、压抑的脚步声,停在了门外。
是那个男人。那个自称是她丈夫,却让她从灵魂深处感到陌生和恐惧的男人。
秦司言几乎在尖叫响起的瞬间就冲到了卧室门外。
他屏住呼吸,手紧紧握着冰凉的门把手,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他能听到门内妻子那如同受惊幼兽般无助又恐惧的喘息。他想冲进去,想紧紧抱住她,告诉她别怕,告诉她他在。
可温雅冰冷的警告像枷锁捆住了他的西肢——护工、安全、无威胁。他只能像个绝望的囚徒,隔着一道薄薄的门板,听着她在门内的深渊里独自挣扎。
时间在煎熬中一分一秒爬过。门内的喘息声渐渐低了下去,只剩下细微的、抑制不住的抽噎。
秦佳言靠在冰冷的门板上,额头抵着光滑的木质纹理,感受着门板另一侧传来的细微震动。他闭上眼,喉咙里堵着一块烧红的烙铁,灼痛得发不出任何声音。
手腕内侧的银镯紧紧箍着皮肉,冰冷的金属下,是脉搏狂乱的跳动。
不知过了多久,门内的抽噎声也渐渐微弱下去,只剩下一种死寂般的、精疲力竭的沉寂。
秦司言慢慢松开紧握门把的手,掌心一片黏腻的冷汗。
他拖着灌了铅的双腿,无声地退回到客厅的阴影里。
他没有开灯,只是跌坐在沙发上,双手再次深深插进发间,任由巨大的无力感和锥心的痛楚将他彻底吞噬。
他刚刚听到妻子意识深处那声模糊的回响,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她被随之而来的痛苦再次拖入黑暗。
这种守护,比凌迟更残忍。
清晨的光线带着一种病态的灰白,无力地透过厚重的窗帘缝隙。
宋佳佳蜷缩在床角,背对着门的方向,身体僵硬得像一尊没有生命的雕塑。她的眼神依旧空洞,但眼底深处,似乎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疲惫和更深层的麻木。
床头柜上,温雅带来的那瓶翠绿枝条顶端的新芽,在昏暗的光线下努力伸展着,绿得有些刺眼。
秦司言端着温热的牛奶燕麦粥,脚步放得不能再轻,如同踩在薄冰上。
他强迫自己的眼神放空,像温雅要求的那样,没有任何情绪,没有任何期待,只是一个执行任务的机器。
“佳佳,”他的声音刻意放得平首,没有任何起伏,“早餐。”
宋佳佳的身体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下,没有回头。
秦司言的心脏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但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他将碗轻轻放在床头柜上,离她远远的。
“放在这里。”他言简意赅,说完便立刻后退几步,退到一个她认为安全的距离之外,像一个恪尽职守又毫无存在感的影子。
沉默在房间里蔓延,只有两人细微的呼吸声。
秦司言的目光落在矮几上那盆毫无动静的新花盆上,又移向窗外灰蒙蒙的天空。
他不敢看她,怕自己眼底深藏的痛苦会泄露,再次吓到她。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宋佳佳始终没有动,也没有看那碗粥一眼。
就在秦司言以为今天又要无功而返时,宋佳佳的身体忽然极其缓慢地动了一下。
她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极其艰难地、一点一点地转过了身。苍白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眼神依旧是茫然的,像蒙着一层厚厚的雾霭。
她的视线没有看秦司言,也没有看那碗粥,而是越过他,落在了床头柜上——那里放着温雅昨天带来的几页厚厚的、光滑的铜版纸杂志,似乎是关于家居的,色彩鲜艳,图片精美。
宋佳佳的目光在那些花花绿绿的图片上停留了几秒,然后,极其缓慢地,伸出了那只总是下意识蜷缩或捻碎东西的手。
她的指尖带着细微的颤抖,在光滑的纸页上无意识地划过,留下几道模糊的、毫无意义的印痕。
秦司言屏住了呼吸,心脏提到了嗓子眼。
他不敢动,不敢发出任何声音,只是死死盯着她的动作。
宋佳佳的手指在纸页上游移了片刻,似乎对这种光滑的触感并不满意。
她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带着一种孩童般的困惑。
然后,她的目光开始在床头柜上搜寻。
她看到了秦司言刚才放在旁边的牛奶燕麦粥碗,碗沿上沾着一点黏稠的、浅褐色的粥液。
她的手指迟疑地、试探性地,蘸了一点那黏稠的粥液。指尖传来温热的触感。
她低下头,看着自己沾着粥液的指尖,眼神里充满了纯粹的、茫然的困惑。
几秒钟后,她像是找到了新的“画笔”,再次将目光投向那光滑的铜版纸杂志。
这一次,她的手指落了下去。
沾着粥液的指尖在光滑的纸面上滑动,留下了一道清晰、黏腻的痕迹。她似乎被这触感和留下的印记吸引了,手指的动作开始变得不再那么迟疑。
一道,又一道。弯曲的,缠绕的,毫无规律可言的线条开始在纸面上蔓延、堆积。
秦司言的心脏狂跳起来,几乎要冲破胸腔!他死死盯着那些混乱的线条,一股寒意从脚底瞬间窜上头顶!
那不是简单的涂鸦!
那些线条虽然混乱扭曲,但隐约能看出…一个摇篮的轮廓!
线条缠绕堆积的中心,赫然是一个歪歪扭扭的、婴儿形状的涂鸦!
那婴儿的头部,被反复涂抹、加粗,形成一团深色的、令人心悸的污迹!
她在画跳跳!
她在画那个被她遗忘的孩子!
用一种最原始、最混乱、也最令人心碎的方式!
巨大的悲痛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恐慌瞬间攫住了秦司言。
他几乎要控制不住自己冲过去抓住她的手,问她是不是想起来了!
可就在他身体紧绷,即将失控的瞬间,温雅冰冷的警告再次在耳边炸响:“不要主动触碰过去!任何刺激都可能彻底摧毁她!”
他猛地攥紧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用尽全身力气才压制住那股几乎要将他撕裂的冲动。
他只能站在原地,像一个被钉住的木偶,眼睁睁看着妻子用温热的粥液,在光滑的纸页上,一遍遍描绘着那个夭折婴儿模糊而痛苦的轮廓。
每一次涂抹,都像一把钝刀,在他心上反复切割。
宋佳佳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她对秦司言内心的惊涛骇浪毫无察觉,只是专注地、近乎偏执地涂抹着。
她的呼吸变得有些急促,眼神不再是完全的茫然,而是多了一种奇异的、带着毁灭意味的专注。
她似乎不是在画画,而是在进行一场无声的、痛苦的宣泄和埋葬。
那光滑的铜版纸杂志。
这一次,她的手指落了下去。沾着粥液的指尖在光滑的纸面上滑动,留下了一道清晰、黏腻的痕迹。
她似乎被这触感和留下的印记吸引了,手指的动作开始变得不再那么迟疑。
一道,又一道。弯曲的,缠绕的,毫无规律可言的线条开始在纸面上蔓延、堆积。
秦司言的心脏狂跳起来,几乎要冲破胸腔!
他死死盯着那些混乱的线条,一股寒意从脚底瞬间窜上头顶!
那不是简单的涂鸦!那是他们之间不敢跨越的心痛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