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厉与西戎太子约定十日后取药,约定日前一晚,他与徐蘅忙活到后半夜,终于配出解药。
万籁俱寂,一屋草药香与两人作伴,本应该觉得疲乏,可小心忙活着,竟觉得开心。
徐蘅看着几案上那颗小小的药丸,里面有她熬药的苦劳,有慕容厉费尽心思的辛劳,像生了一个孩子那般不容易。
“师兄,那人敢服用这颗药吗?”煞费苦心换来的可能是功亏一篑。
慕容厉与她并排坐着,两臂贴在一起,暖暖的,惹人眷恋,其他的好像都不重要了。
沉思良久,回答她的问题:“咱们尽力就好,若他宁愿留全尸而不愿断指苟活,那是他的事,世事一场大梦,随他去。”
慕容厉把药装进一个小木盒内交给徐蘅,“你将我的意思转达给来取药的人,莫留下任何手书或文字,人心叵测,一旦被其他人得知此事,后果可大可小,难以预料。”
徐蘅明白其中的要害,一旦被扣上通敌卖国的罪名,轻则流放苦寒之地,重则诛灭九族,不堪设想。她接过木盒,慎重道:“你放心,师兄。”
“倘若......”慕容厉敛目垂眸,一改往日的恣意洒脱,眉目间染上一层忧思,他沉吟良久,忽然抓住她的手腕,低声而清楚道:“蘅儿,不出事便罢,若有事,无论大小,你记住,是我一人所为,与你无任何关系。”
他不后悔救人,重来一遍,还是同样的选择。为医者,心底永远迈不过见死不救的槛。
可他自责让徐蘅趟进这滩浑水。
徐蘅心神大动,眼也不眨的盯着慕容厉的脸,烛光昏暗也掩不住的英俊,他叫她蘅儿,终是认可她师妹的身份了吗?
可他又说出了事与她无关。
自父母离开人世,留下她孤身一人,惶惶不安,怕有一天死了也无人知晓。
当慕容厉半是逼迫半是引诱的把她带上凌云山,她嘴上不情愿,心里欢喜之至,欢喜师兄信任她,赏识她,明知踏上的是一条贼船,却甘愿与他共浮沉。
可是现在,慕容厉却告诉她,遇到风浪,只管弃船而逃,他与她毫无瓜葛。
他是好心,是良意,可她心里涌出的滋味儿,横竖撇那勾勒不出的酸楚。
那股感觉奇妙异常,以至于一腔情绪转化为冲动,她抬手给了他一耳光。
慕容厉被打蒙了,错愕的看着她,听她愤愤道:“你是师兄,就是师兄,一辈子都是师兄。我不许你乱讲,凌云山上的人是谁,咱们一概不知,哪怕阎王爷来审问咱们,也要一口咬死不知。”
“你所为什么,你只是在配药救人,做一个医者应该做的事情,哪来的过错?”
“我是徐蘅,你的师妹,天塌了,也不准你说我们没有任何关系!”
每一个字,每一句话,掷地有声成绝响。
慕容厉心跳的很快,太快了,仿佛于黑夜里孤独行走多日,终在无涯荒野中寻到一簇光亮,照亮心口的角角落落。
他高兴,不妨碍脸疼。
这师妹怎么回事,一言不合不是给他下毒就是扇他脸,好端端一张脸,隔三差五挨巴掌,慕容厉捂着下颌骨,委屈巴巴,“你都把我打疼了。”
方才脑子一抽,不知怎的就作用到慕容厉脸上去了,估计是看慕容年甩巴掌挺爽快,她也想试试。
徐蘅这会儿冷静下来,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她连忙轻揉他的脸,干笑一声,“那会儿有蚊子来着。”
“蚊子尸体呢,给我看看。”
“没打着嘛。”
“哼!”慕容厉鼻孔出气,手肘撑在几案上,托着另一边脸,闭上眼睛,享受徐蘅温柔的抚摸。
耳边似乎又响起她唱的苏州小曲,灵魂被靡靡之音亡了国。
徐蘅揉着揉着,发觉慕容厉竟然睡了过去,她不忍心叫醒他,连日来他一首在钻研解毒之法,药方子写了扔,扔了写,有时还在吃饭,筷子一扔,跑进书房,记录灵感。
配解药不是做文章,写得不好,重写。药配不好,哪来的重生?
她起身去他卧寝拿来被子,盖在他身上,几案边铺的软垫够厚够宽,将就睡吧。
月上林梢,人与花,皆好眠。
隔天,徐蘅在药铺一首等到铺子打烊,也没等来取药的人。她想,凌云山上叫瓦图的大汉是个谨慎的人,白日人来人往,鱼目混杂,他又一副明显的胡人长相,大约不敢轻易露面。
她决定等到天黑,若天黑瓦图还不来,就把药盒放在门口,随他去。
每隔一个时辰,莫风便来一趟药铺,看她一眼,问一句“妥否”,徐蘅回“否”,莫风再离开,他不知到底什么不妥,只按公子要求的办。
徐蘅明白是慕容厉不放心她,派莫风来看看她还好着没。
铺子要关门,徐蘅让吴掌柜和伙计们先走,她主动留下来关窗锁门,莫风又跑来,她叫他回去不必再来,再过半个时辰,她也回去,请师兄放心。
就这么坐在药铺里边看书边等,天将擦黑时,瓦图终于出现在药铺门口。
徐蘅不喊他进来,自己走到门口,隔着一道门槛,与他对视,他把胡子剃了,多此一举,比不剃光更像胡人。
“药?他?”瓦图一个字一个字往外吐,他能听懂大部分中原话,嘴笨,讲不出来。
徐蘅从怀中取出小木盒,打开给他看一眼,又合上,放慢语速道:“这颗药,叫“舍得”,回去告诉你家主子,吃不吃取决于他。”
瓦图接过药,目光茫然,“舍得?舍什么?得什么?”
“舍指,得命。”徐蘅坦然相告。
“大胆!故意,你们找死!”瓦图一把掐住徐蘅的脖颈,大跨一步迈进药铺,强行推她往里走,推到墙边,将她按在墙上,狠厉道:“他在何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