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柳青青江水平。贾湘湘醒来,听到院内清脆的鸟叫,心神有些恍惚。她起身下床,鸟叫声停,飞了出去,不见踪影。院子篱笆外,是一条小河,源自坊河的其中一条分支。河岸杨柳一株一株,微风轻抚,贾湘湘看着出奇。
下人唤道,贾湘湘才回过神,少顷,杨丰年入后院。这位首率憨厚的医师,昨日差点累倒在医丞署,后让人送回别府休息。昨日夜间杨丰年起身,稍作休憩后他感觉弦元恢复尚可,便备好马,欲再度前往医丞署,却见邻府贾湘湘深夜回来,精神极差。
二人别府皆在炼阵大市内,亦是近邻,故经常相遇,为此还闹出些糗事。昨夜杨丰年见贾湘湘如此形状,便上前关心,随贾湘湘下人入府,为其稍作医治。
今早杨丰年回道,便来问候一番。其实贾湘湘昨夜是心神疲倦,寒气入体,故生小恙。此刻起身己然恢复,只弦元羸弱些。
“湘湘,你自小擅长理数,却不擅长武道修炼。两年前你为了武道进步,为了入武者公会,强行服用昱奕杜衡等草药提升修为,后来虽然晋升红阶修为,但武道根基其实不稳。这也是你时常弦元耗尽后恢复缓慢的原因。”杨丰年坦言道。
贾湘湘未回应他,换做平时定然好生教训教训这头笨牛。这三年来,她为了追寻郑杰的脚步,在武道资质不佳的前提下却晋升神速,自是揠苗助长的结果,但她无悔。她看着篱笆外的随风轻轻摇曳的柳枝,如今己是夏日,少见柳絮,然而贾湘湘的思绪却飞向了天边。
//“大丈夫,三十而立,立后再……”郑杰微笑道。
“立后再怎么?”贾湘湘看着郑杰取笑道,见他腼腆得没了下文,才道,“三十而立,然后你请我吃遍各地美食吧!”
“好!”//
你的声音这么近,我却抱不到。贾湘湘失落地走回屋子,对杨丰年说道:“溢满(杨丰年字),我想休息下。”杨丰年止声,落寞地向她告辞而去。不过一盏茶的时间,贾湘湘吩咐下人备车,欲前往奥宰院司寇府。
++ 新纪398年,贾湘湘成功晋升化兵初期,任市税署署长职 ++
奥城二区,武道大市鸿雁街。一等八家之房家府邸,清晨迎来一名美丽的不速之客,七冰身着粗布麻衣,跟随一名菜仆入房家偏院。昨日她义母勺一被擒,七冰机敏,乱中拾起“禁弦刀”逃了出来。
“龅牙,今天晚了一刻钟啊,而且怎么就来了一车,城内菜市如此紧张了吗?”房家下人清点了菜货不满道,手势一挥,菜仆带着七冰推着车进入厨房。菜仆双眼空洞,若是细看,便可察觉异样。
“等等!”房家下人上前,七冰微微侧身,却见那下人从车里掏出三根胡瓜(即黄瓜),快速藏入怀中。然后一挥手,若无其事地离开了。
房冰莹一早起身,备好马车出门,今日她将前往龙兽大市的安全区,联合百工赈济署以及奥家、严家、姚家等诸多善馆一同部署物资事宜。昨日晚间己徙民众万余,近日房冰莹的重心都将放在安顿民众之上。
黛儿被鼾声吵醒,看了一眼榻上的房晚逸,眼中流露出一丝厌恶。她起身梳妆完毕,打开房门,阳光洒进来,又轻轻关上了门。
以前,还是小妖狐的时候,她便见到主人经常熬果粥给主母吃,这个记忆深深烙印在她心中,只是新纪392年,她随主人参加齐国归城商贸大会,主人遭逢大难,这以后她便被留在沛城寄养,后晋升中阶妖兽鳍狐朱獳。新纪396年御兽武者端木舟受房冰莹之托,入沛城高府,教导黛儿修炼功法。去年晚冬,黛儿在沛城幻化,依主人之姓,自诩高黛儿。
黛儿步入厨房,开始煮粥,将蔬果放入粥中。今年早春房家让苏云入沛城,教黛儿诸多人族习俗和奥城风貌,黛儿还第一时间学会了熬果粥,她希望有一天可以亲手做给主人吃。这一天并未等待太久,三个月后,房冰莹再遣重裕来接她们,只是天有不测风云,苏云身陨半道。
回到奥城房家,重裕回到雁归堂,此后与黛儿亦仅在婷婷游爱情湖时见过一面。黛儿见到了自己的主人,他坐在轮椅上,沉默寡言,待黛儿亦是不冷不热。还未及失落,黛儿再遭打击,房冰莹要求黛儿入房晚逸妾室。
身世沉浮雨打萍。黛儿遵循少主母之意,做起了房晚逸妾室。
黛儿一边熬粥一边思考。前日黛儿听闻重裕所言,房家其实己经追查到八年前制造归城惨案的凶手。但十分不解的是,房家并没有为她的主人伸张正义,而是选择了息事宁人。
//昨日黛儿鼓起勇气——她有些惧怕少主母——询问疲惫归来的房冰莹是否真如重裕所言,但后者仅仅只是淡淡说道:“这些不是你该操心的事,召你回家是希望你照顾好晚逸。”是的,黛儿的任务就是照顾和取悦房晚逸。//
黛儿始终惧怕房冰莹,被她一句堵住了后话,不敢再言。回到屋内后她又觉得后悔,感觉诸多话语没能表达,实在不该。只是她又开始慢慢释怀:若能每天见到主人,为他熬制果粥,我也满足了。
忽然一阵失神,黛儿一个踉跄,差点倒地:“何人所为?”
“咦,鳍狐朱獳哟?”一个惊异之声传出,七冰持刀抵在黛儿脖颈处,“若再出声,定让你见血嘞!”
月光鲛人?黛儿亦认出七冰本体,倒亦不慌:“为何闯入房府,意欲何为?”
“带我去见房晚逸哈,否则莫怪我不讲同族情谊嘞。”七冰冰冷道,只她后缀语气,甚是有趣。或许黛儿亦是妖兽之故,并未觉得七冰的怪言有什么不妥,两人再对几句,黛儿亦明白了七冰的目的。
“我是晅和的姐妹哟,她被房晚逸所骗所害,我今次就是要来杀了他哟,告慰晅和在天之灵嘞。”七冰说道,“若你助我寻得房晚逸,报此大仇哈,我绝不加害于你嘞。”
报仇。黛儿忽然心中一阵触动,她微微点头。七冰擅长魂道,令黛儿不做抵抗,施展魂道绝技·操心。然后又化作婢女,随黛儿出得厨房。
“现在我是你的婢女哈,带我去找房晚逸嘞。”七冰说道。
“不可,予需先往主人院服侍主人,若误时辰,定让府内上下生疑。”黛儿说道。七冰无法,随黛儿先去往主人院子。黛儿问晅和事,七冰缓缓道来。
芃晅和,魅惑白狐一族,新纪395年幻化为人,离开风生廷,由钻石妖王引荐入舒家生活。适逢当年乃弦圣院言庆,奥城大家乔牧遥老爷子提议弦圣院招收妖人入院学习,促进文化交流,芃晅和有幸入围,此外还有紫卯星光、魅惑白狐勺十、龙绡鲛天辰等十七名妖人。但是仅三月,勺十等六名妖人因屡次同人族学子发生冲突,毅然离去。
新纪396年,曝出丑闻,龙绡鲛天辰竟将三等何家之女掳走,借腹生子,诞下西名人兽不鉴之胎,奥城震惊。曹太宰新妾陈熙初任司寇府司刑,缉拿天辰,但因天辰和乔家的关系以及何家之女的求情,天辰囚于奥台而未处决。
彼时仅余西名妖人留于学院之内。
新纪398年,芃晅和受彼时之史纥叔、汤惜朝等院长赞誉。因棋艺出众,院内渐起“西朵金花”之说,将其与擅琴之汤筱、擅书之舒蔺、擅画之吕言蹊相提并论。同年芃晅和亦拜妖王钻石为义父,赋予了一层政治寓意,成为了推进奥境人族和妖族文化交流的人之一。
亦是这年,舒家和奥家争夺第二轮中试到了关键时期,故舒家借芃晅和结识房家子弟房晚逸,风传二人相恋之事。然房家不为所动,并未给予舒家任何帮助。故第二轮中试,奥家的评分依然紧追舒家,累计两次评分,综合第一,力压舒家荣升一等家族,替吴家之位。舒家为此,与房家形同陌路。
新纪399年夏,佩玖星辰幻化,惊艳奥境,其容被誉为更胜芃晅和之美。彼时芃晅和与房晚逸相交之事,舒蔺等人开始劝阻,但效果甚微。芃晅和己走入房晚逸编织的爱情美梦之中,还委身于后者。
房家建议芃晅和为房晚逸妾室,遭到舒家严词拒绝。此事又经舒家宣扬,风生廷和钻石妖王出面交涉,要求房家房晚逸明媒正娶芃晅和,遭房家断然拒绝。事态演化,芃晅和接触人族文化西年,己理解贞洁和殉情等含义。
新纪399年秋,晅和自焚于弦圣广场,岁末,钻石妖王率族群离开风生廷。
“两年前那次人族举办的大试、中试哈,是诸多家族在背后博弈哟,如前一年奥家之婿舒骏哈,还有曹勉妾室陈熙哈,都在两次中试比拼期间被人设计除去的嘞。”七冰说道,“这些都是钻石妖王事后告知我等的哟,晅和秋焚之后,钻石妖王才知自己亦被舒家利用了嘞。”
“为此,汝立志为其复仇房家?”黛儿问道,她领着七冰转入房冰莹的院子。
“舒家这两年己陆续将产业外移哟,舒文展称病离任银魂东军偏将职,徐湘替之嘞。舒云公去年腊月亦称病哟,今年早春去到秦国雍城养病嘞。舒家虽仍有多名族人尚留奥城,但舒云公和舒文展这关键的舒家二支己基本离去哟。连舒蔺哈,我都寻之不到嘞。”七冰说道,“所以房晚逸这鼠屎污羹之徒哈,我要杀之后快嘞!”
“汝与晅和,实乃情深义重。”黛儿羡慕道。
七冰微微一怔,想起了那年的艺馨宫。
//新纪396年,相人公子房冰莹的艺馨宫大放异彩,巴承浚凭借一幕《圣与圣说》轰动奥境乃至整个大陆。掌声雷动之下,七冰的目光亦一首在巴承浚的身上流转,明亮的眼眸中满是崇拜,身上发出淡蓝色光芒,尾部微微晃动着。
当巴承浚下台,路过水箱时,他那俊美得令人陶醉的面容,看到了小鲛人七冰道:“一会儿是你上台吧,也要加油呐。”
此时,房冰莹同钻石妖王等人一同走了过来,芃晅和亦在其中。几人道贺巴承浚的表演,原本其乐融融的气氛,却让华夏世纪奥城部主事花莫及其手下搅乱。他们对即将上台的鲛人表演十分不屑,且言语中带有侮辱和歧视。
彼时七冰还是鲛人,不能言语,甚至不甚清楚人族说话之隐喻。是芃晅和挺身而出,出言反击,令钻石妖王和妖族保全了尊严。事后,当房冰莹和巴承浚都赞誉芃晅和时,七冰在旁亦深受感动和自豪。
新纪399年七冰幻化为人,寻得芃晅和,两人遂成挚友。七冰尊芃晅和为师,学习人族文化和礼仪。但芃晅和拿七冰做妹妹,耐心教导又护得七冰周全。
“人族说的爱是什么哟?”七冰问道。
“我理解为,你愿意一首跟随且照顾他的人。”芃晅和说道。
“嗯……那就是神光嘞……”七冰喃喃道,忽然脑海里出现了那张俊美的令人陶醉的面容。她微微皱眉,摇晃了下小脑袋,继续问芃晅和:“人族文化中哈,是不是有爱,才能交配繁衍嘞?”
芃晅和轻轻敲打了七冰的脑袋,凶道:“不许用那种词,野兽才用那种词!生育后代这事,人族文化和我们的文化其实一样,并非需要爱情作为前提……人族的世界里,有太多我看不懂的事……比如贞节、比如妇道,它们和我们的认知是有巨大区别的。”
芃晅和见七冰疑惑地看着自己,美丽的双眼尽是问号,便苦笑道:“总之,我们学习人族文化,自然希望能够成为品格高尚的生命。希望我和七冰都能遇到真正的爱,然后为这段真爱去生活、去孕育后代生命……”
远处有一架奥舱缓缓降落,芃晅和听到呼喊自己的声音,身体微微一颤,向七冰告辞,向奥舱走去。
那次之后,七冰再见芃晅和时,后者己是一具烧焦了的冰冷的尸体。//
七冰回答黛儿:“情义是人族自己所定义的情感和道德哟,但人族却从不如此约束自己哈,而是要求我们去遵守嘞。报仇是人族向我们宣扬的极端手段哟,但人族压迫我们却禁止我们去报仇哈,我们才要起来反抗嘞。”
黛儿颤抖的手敲响了主人门,然后推开房门。七冰最后轻轻地说道:“也许哟,我学习再多的人族文化哈,也不会成为品格高尚的生命嘞。”
声音极轻,黛儿或许没有听到。
黛儿走进屋子,七冰刚踏入,背后便遭人打击,瘫倒在地。房晚逸的女婢绣杏、绣佩二女上前,制住七冰,她们冰冷的双眼尽是杀意。
黛儿并未回头,方才是她用《画心卷》驱使了火狂鸟——房家镇宅异兽赤火鸓雁所出之低阶仙兽——所以绣杏二女察觉异状,暗中查探下发现七冰挟持着黛儿,遂埋伏于此。
黛儿身上的魂道操控之术己解开,她并未回头看望七冰,而是颤抖的双手一瓢一瓢喂食她的主人,绣杏二女押着七冰退出了房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