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太平间苏醒
冰冷的金属台面紧贴着陈默的脊背,那寒意像无数根细小的针,顽固地钻透薄薄的病号服,刺进皮肉,扎进骨头缝里。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带起一阵尖锐的刺痛。空气沉重得如同凝固的铅块,裹挟着消毒水和某种难以言喻的、陈腐的甜腥气味,死死压在他的口鼻上,每一次吸气都像在吞咽铁锈。
黑暗。
浓稠得化不开的黑暗。
记忆的碎片在脑髓深处疯狂冲撞,发出尖锐的嗡鸣。刺耳的刹车声,玻璃爆裂的脆响,女人最后那声撕心裂肺的“阿默!”……还有,贺天翔那张脸。那张在急速翻转的世界里一闪而过的脸,嘴角似乎还挂着一丝……冰凉的、胜券在握的笑意。
“唔……”一声痛苦的呻吟不受控制地从喉咙深处挤出来,微弱得如同濒死蚊蚋的振翅。这声音似乎撬动了沉重如山的黑暗。陈默用尽全身残存的气力,猛地掀开了沉重的眼皮。
视野里一片模糊的灰白,像隔着一层布满水汽的毛玻璃。头顶,是几排惨白刺目的日光灯管,毫无温度的光线首射下来,晃得他眼前发黑。他艰难地转动眼球,模糊的视野边缘,勾勒出冰冷的不锈钢柜门轮廓,一排排,沉默地矗立着,延伸到视线的尽头。
这里是……太平间。
一股冰冷彻骨的恐惧瞬间攫住了他的心脏,比身下的金属板还要冷上千百倍。他像一条离水的鱼,徒劳地抽动了一下身体,试图撑起自己。一阵剧烈的眩晕和恶心猛地袭来,胃袋疯狂地抽搐搅动,他干呕了几声,却什么也吐不出来,只有苦涩的胆汁灼烧着喉咙。
“呃……”他再次发出破碎的音节,一只手死死抠住冰冷的金属台边缘,指关节因过度用力而泛白,另一只手颤抖着,摸索向自己的头颅。指尖触到厚厚的纱布,粗糙的质感下,一股钝痛清晰地传来,一下一下,敲打着脆弱的神经。
就在这时,一阵微弱的、几乎被这死寂空间吞噬的啜泣声,断断续续地钻进他的耳朵。那声音很轻,很细,带着一种被绝望浸透的悲恸,在这绝对的寂静里,却显得异常清晰。
陈默猛地侧过头。
就在旁边,紧挨着他躺着的这张不锈钢推床,还有另一张。一张薄薄的白布,勾勒出一个纤弱的人形轮廓。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彻底凝固,连空气都停止了流动。陈默的瞳孔骤然收缩到针尖大小,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冰冷巨手狠狠攥住,然后猛地撕开!一股无法形容的剧痛和巨大的恐惧瞬间冲垮了残存的理智堤坝,席卷了他身体的每一个角落。
“阿……阿妍?”一个破碎不堪的声音,带着他自己都无法辨认的颤抖,从他干裂的嘴唇间艰难地挤出。
他几乎是从台子上滚落下来,动作笨拙而踉跄,膝盖重重地磕在冰冷的水磨石地面上,发出一声闷响。他浑然不觉那钻心的疼痛,双手死死抓住旁边那张推床的金属边缘,指甲在光滑的表面上刮出刺耳的噪音。他用尽全身力气,挣扎着将自己拖拽起来,目光死死钉在那片刺眼的白布上。
呼吸变得粗重而紊乱,每一次吸气都带着浓重的血腥气。那只没有受伤的手,抖得如同风中的枯叶,缓慢地、带着一种近乎朝圣般的绝望,伸向覆盖着妻子脸庞的白布边缘。
指尖触碰到那粗糙冰凉的布料,寒意顺着指尖瞬间蔓延至全身。他猛地吸了一口气,仿佛要汲取最后一点勇气,然后,用尽全身力气,将那白布狠狠掀开!
时间,在那一瞬间彻底崩塌、粉碎。
苏晚那张熟悉的脸庞暴露在惨白刺目的灯光下。她闭着眼,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方投下两片小小的阴影,嘴角似乎还残留着一丝凝固的、极其细微的弧度,像在做一个宁静的梦。然而,这宁静只是表象。她的额头、颧骨、下颏……所有本该光洁柔润的地方,此刻布满了大片大片深紫色的淤伤和擦痕,如同被粗暴蹂躏过的花瓣。皮肤下的血管呈现出一种诡异的、不祥的青黑色脉络,蜿蜒爬行。最刺目的,是她的颈项,一道深紫色的勒痕,如同一条丑陋狰狞的毒蛇,死死地缠绕在那里,吞噬了所有生的气息。
“……阿妍?”陈默的声音轻得像一片羽毛,仿佛怕惊扰了她的沉睡。他伸出手,指尖带着无法抑制的剧烈颤抖,小心翼翼地抚上妻子冰冷的脸颊。
触手所及,是石头般的僵硬,是寒冰般的死寂。那曾经温润如玉的肌肤,此刻只剩下令人心胆俱裂的冰冷。
“阿妍……”他喃喃地重复着,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濒死野兽般的嘶哑,“阿妍!醒醒!你看看我!阿妍——!!!”
巨大的悲恸如同万吨海啸,彻底将他淹没、撕碎。他猛地扑倒在冰冷的推床上,双臂死死箍住妻子僵硬冰冷的身体,仿佛要将她揉碎,嵌入自己的骨血之中。额头重重地抵在她冰冷的额头上,滚烫的泪水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而出,灼烧着他自己的皮肤,也浸湿了她冰冷的脸颊。他像个迷路的孩子,在无边的黑暗里发出最绝望的恸哭,身体剧烈地抽搐着,每一次抽泣都牵动着全身的伤口,带来撕心裂肺的剧痛,但他毫无所觉。整个世界只剩下怀中这具冰冷僵硬的躯体,只剩下这灭顶的绝望。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阿妍……你回答我啊……”他语无伦次地嘶喊着,声音破碎在空旷冰冷的太平间里,只留下空洞的回响。
就在这时,太平间那扇厚重的、隔绝生死的金属门,被人从外面无声地推开一道缝隙。冰冷的光线从走廊倾泻进来,在地面上投下一道狭长的、苍白的光带。一个穿着浅蓝色医用防护服、戴着口罩的女人身影出现在门口。她似乎被里面撕心裂肺的哭号惊住了,脚步停在门口,露在口罩上方的一双眼睛,清澈却带着职业性的冷静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愕,首首地看向扑在遗体上崩溃的陈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