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花园里早开的垂丝海棠像坠了满枝胭脂,亭台水榭间飘着蜜饯香与脂粉气。
林昭昭捏着半块桂花糕站在朱漆回廊尽头,看远处穿茜色宫装的姜婉儿正扶着苏晚晚的手,在牡丹丛前轻笑。
她袖中还揣着那日从周景琰玉佩里抠出的龙鳞碎片,此刻正隔着锦缎硌得手腕生疼。
昨日小翠翻遍妆匣找金步摇时,她差点把碎片抖出来——好在最后关头用瓜子壳盖住,只说要嗑着解闷。
此刻她正倚着廊柱,指尖转着颗新剥的瓜子,故意把碎壳撒在裙摆上。
旁边几个相府千金凑在一起咬耳朵,说林乡君今日连头面都懒怠戴,只插了支素银簪子——倒正合她心意。
"晚晚妹妹这双掐丝珐琅的牡丹步摇,可是太后娘娘特意赏的。"姜婉儿腕间翡翠镯子碰出清响,眼尾扫过人群,"听说前日陛下还赞你戴玉兰花好看?"苏晚晚耳尖泛红,低头绞着帕子:"姐姐莫要打趣我。"周围女眷立刻围上去,赞叹声像春燕般扑棱棱飞起。
林昭昭啃着瓜子嗤笑,心想原书里姜婉儿可没这么好心。
上回她在御膳房签到得万毒不侵血契时,可亲眼见这姑娘往苏晚晚的杏仁酪里撒了半钱鹤顶红——要不是血契起效,原书女主早该提前领盒饭了。
瓜子壳堆了小半帕子,她摸了摸发胀的腮帮子,把帕子递给小翠:"去偏殿换盏酸梅汤,要冰镇的。"她扶着廊柱首起腰,裙摆扫过地上的碎壳,"我往竹林那边转转,你送碗汤来寻我。"
绕过堆云石,穿过两丛修竹,林昭昭正打算在石凳上坐会儿,忽然听见前面传来低低的对话声。"陛下,"是裴云舟的声音,带着御前侍卫特有的冷硬,"巫族暗桩这月在京郊连换三处落脚点,属下截获密信,他们似乎在找'龙血图'。"
林昭昭脚步顿住,后背贴上冰凉的竹壁。
龙血图?
她想起那日从周景琰玉佩里掉出的龙鳞碎片,碎片上的符文正是"天命所归,龙血为证"。
"他们永远找不到。"周景琰的声音像浸了寒潭的玉,带着令人心颤的冷冽,"因为那东西,就在朕身上。"
林昭昭喉结动了动。
原书里只说皇帝是凡人,可她早该想到——那日青鸾主动蹭他掌心时,那小家伙可是连化神境修士都不肯亲近的上古神兽。
龙凰血脉与龙族天生相吸,难怪青鸾的火凤印记会让他起疑。
"属下明白。"裴云舟的声音低了些,"只是太后近日频繁召见苏姑娘,属下担心..."
"朕自有分寸。"周景琰的靴底碾过几片竹叶,声音渐远,"退下吧。"
林昭昭贴着竹壁等了片刻,待确认人走尽才敢首起身子。
她摸了摸颈间的龙凰玉佩,玉坠在掌心烫得惊人——这是系统融合血脉时送的,此刻竟像在呼应什么。
"林乡君?"身后忽然传来甜腻的嗓音。
林昭昭转身,正撞进姜婉儿似笑非笑的眼睛里。
对方手里还攥着半支刚折的碧桃,花瓣落在她绣着缠枝莲的裙角上,发间珍珠步摇随着动作轻颤:"怎么躲在这儿?
莫不是...听见什么不该听的?"
风掠过竹林,带起几片海棠花瓣。
林昭昭望着姜婉儿眼底翻涌的阴鸷,忽然想起原书里这姑娘最后被赐死时的模样——那时她也是这样,把自己的野心写在眼睛里,偏要装出无辜模样。
她垂眸扫过姜婉儿裙角沾的泥点,故意打了个哈欠:"姜姑娘这是说什么?
我不过是来竹林里躲清净,倒比不得你——"她指尖轻点姜婉儿腕间的翡翠镯子,"连皇上赞苏姑娘戴玉兰花的话都打听得到,当真是耳聪目明。"
姜婉儿的指甲掐进掌心,面上却仍挂着笑:"林乡君说笑了。"她转身要走,又似想起什么般回头,"对了,太后娘娘方才说要考较女红,你可莫要又交白卷——毕竟..."她眼尾微挑,"有些秘密,藏不住的。"
林昭昭望着她的背影消失在花径尽头,低头拂去裙角的花瓣。
远处传来小翠喊"姑娘"的声音,她应了一声,却没急着往回走。
风里飘来龙涎香的气息,像极了那日周景琰离开时留下的味道。
林昭昭摸出袖中的龙鳞碎片,碎片上的符文在阳光下泛着幽蓝光芒,映得她眼底也有光在跳。
看来这局,要提前收场了。
姜婉儿的身影刚转过月洞门,又折了回来。
她腕间翡翠镯子撞出细碎声响,葱白指尖绞着绣并蒂莲的帕子,眼尾笑意未达眼底:"林姐姐,我方才在廊下听掌事嬷嬷说,你这月晨起总咳得厉害?"她凑近些,袖中沉水香裹着若有若无的苦杏仁味,"不如让我替你请位太医院的刘医正?
他最会调理虚症——"
林昭昭捏着瓜子的指尖微顿。
她记得原书里姜婉儿正是用刘医正开的补药,在三个月后让原主咳血不止。
此刻对方眼尾细纹因用力而绷紧,分明是强撑着关切,倒比首接甩耳光更可笑。
"劳姜妹妹挂心。"她把最后半颗瓜子壳碾成碎屑,垂眸时睫毛在眼下投出阴影,"只是我这人嘴刁,喝不得苦药。
前日在御膳房讨了碗枇杷蜜,倒比什么医正都管用。"她抬眼时忽然笑开,"倒是妹妹,方才裙角沾的泥点——"她指尖虚点姜婉儿绣鞋,"莫不是去了后苑?
那里的竹林阴湿,最容易招寒气。"
姜婉儿脚步猛地一滞。
后苑是御花园最偏僻处,平日只有扫洒太监出入。
她方才正是去那里与巫族暗桩碰头,泥点正是蹲在假山后时蹭上的。
林昭昭的话像根细针,精准扎破她的伪装。
她指甲深深掐进掌心,面上却仍挂着笑:"姐姐说笑了,我不过是...替晚晚妹妹寻支开得好的碧桃。"
风掠过竹梢,带起林昭昭鬓边素银簪的碎光。
她望着姜婉儿泛红的耳尖,忽然听见袖中传来细碎的鸣啼。
是青鸾!
那只被她收在龙凰玉佩里的小凤凰,此刻正用喙啄着玉壁,羽毛根根炸起,在她掌心烫出红印。
林昭昭瞳孔微缩。
青鸾自融合血脉后便极通灵性,上回在冷宫签到时,它也是这般躁动——那时她在墙缝里挖出了巫族刻的血咒。
她垂眸掩住眼底暗芒,指尖轻轻叩了叩玉佩,借整理袖扣的动作调整呼吸,将体内刚突破元婴境的气息压至最淡。
与此同时,一缕腐草混着铁锈的气息钻进鼻腔。
那是巫族特有的味道,原主记忆里,姜氏一族的香炉总飘着这种腥气。
她顺着气味望去,见竹影深处的朱漆门半掩着,门楣上"景福阁"三字被苔痕染得发绿——那是皇帝存放前朝典籍的藏书阁,平日除了掌书女官,连妃嫔都不许近前。
"林乡君?"
周景琰的声音像片落在心尖的雪。
林昭昭转身时,正撞进他深潭般的眼底。
他着月白常服,腰间玄玉鱼符随着动作轻晃,龙涎香混着竹露清寒,比方才更浓了几分。
"陛下。"她俯身时故意让裙角扫过地面,将方才在裴云舟脚边捡到的瓜子壳踢进袖中。
那壳上沾着缕若有若无的青金色,像极了那日龙鳞碎片上的光。
周景琰目光在她鬓边素簪上停了停:"你今日倒是格外安静。"他抬手虚扶,指尖在她肘弯处顿了顿,"往日里见着蜜饯摊子能站半个时辰,今日连姜姑娘的话都懒得接?"
林昭昭首起身子,故意把嗑瓜子的帕子抖得簌簌响:"陛下有所不知,方才在廊下听了出好戏——"她眨眨眼,"姜姑娘说您夸苏姑娘戴玉兰花好看,倒比看牡丹有意思多了。"
周景琰眼尾微挑,似笑非笑:"原来林乡君今日是来吃瓜的?"
"可不就是。"她把帕子递给闻声赶来的小翠,帕角沾着的瓜子壳随着动作轻颤,"赏花要费眼,吃瓜只费牙,臣妾自然选轻松的。"
远处传来击罄声,是太后宣众人去暖阁用茶。
周景琰目光扫过她袖中鼓起的一点,又落在景福阁半掩的门上,忽然伸手替她理了理被风吹乱的鬓发:"景福阁的《齐民要术》新抄了副本,晚间若得空..."他指尖在她耳垂上轻轻一刮,"不妨去看看。"
林昭昭耳尖发烫,却在他松手时迅速后退半步。
她望着他转身离去的背影,袖中瓜子壳上的青金色愈发明显,混着青鸾的鸣啼,在掌心烫出个浅红的印子。
景福阁?晚间?
她摸了摸颈间龙凰玉佩,玉坠里传来青鸾急切的抓挠声。
方才那缕巫族气息,分明是从景福阁的砖缝里渗出来的。
而周景琰特意提及的《齐民要术》...她忽然想起原书里,太后曾命人在藏书阁的地砖下埋过巫族血契。
风卷着海棠花瓣掠过朱漆门,景福阁檐角的铜铃发出清响。
林昭昭望着那抹晃动的铜绿,悄悄将袖中瓜子壳攥得更紧。
壳上的龙息混着巫族腥气,像根线头,正缓缓扯开这局里最隐秘的那团乱麻。
晚间...景福阁。
她望着天边渐沉的夕阳,眼底浮起笑意。
这瓜,看来要吃到夜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