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间·忘川河畔
冰冷刺骨的阴风卷着细碎的哀嚎声,吹拂着林昭雪单薄的魂体。脚下是坚硬冰冷的黑石河岸,眼前是那条流淌着暗沉血黄色光芒、望不到边际的忘川河。河水无声,却仿佛蕴含着亿万生灵无法言说的悲苦,仅仅是靠近岸边,那股沉重的怨念就让她刚凝聚的魂魄阵阵不稳,几欲溃散。
“站稳。”黑衣少年谢云舟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他手中的勾魂索泛着幽冷的光,另一端虚虚缠绕在昭雪的手腕上,并非束缚,更像是一种锚定,防止她被忘川无形的吸力拖走。“阳魂在此地久留,会被蚀空。”
昭雪脸色苍白如纸,左眼深处那抹琥珀色的微光在忘川气息的冲击下明灭不定。她低头看着自己半透明的双手,指尖似乎还残留着母亲最后推送她时,那带着孟婆汤清冽气息的触感。腰间,那半支由断角青铜尺显化而来、刻着“阳”字的古朴判官笔,散发着微弱的暖意,是她此刻唯一的依靠。父亲被震飞时喷出的血雾,母亲撕去无面符文笔划面皮后额间盛放的曼陀罗印记……巨大的悲痛与茫然几乎将她吞噬。
“我娘……怎么样了?还有我爹,砚之……”她的声音带着魂体特有的空灵与颤抖。
谢云舟沉默了片刻,目光扫过她腰间的判官笔,眼神复杂:“孟婆使强行开启鬼门送你入阴,必遭反噬。至于你父亲……镇卷印碎裂,魂飞魄散是必然。”他的语气近乎冷酷,却巧妙地避开了砚之的情况,“你自身难保。阳魂入阴乃大忌,按阴律,我本该押你入阴律司受审,但……”他顿了顿,望向浑浊的忘川河面,“有人要见你。”
“谁?”昭雪猛地抬头。
“到了便知。”谢云舟不再多言,拽了拽勾魂索,“走,此地不宜久留。”
他们沿着布满嶙峋黑石礁河岸前行。河面上漂浮着无数影影绰绰的纸船,载着点点幽绿的鬼火(魂灯)。偶尔有巨大的、布满吸盘的惨白触手无声无息地从河底探出,卷走几盏魂灯,引起一片无声的绝望涟漪。谢云舟对此视若无睹,只是握紧了手中的勾魂索。
行至一处被巨大黑色礁石环抱的隐蔽水湾,谢云舟停下脚步。水湾深处,停泊着一艘破旧的乌篷船,船头挂着一盏昏黄的纸灯笼,灯罩上模糊地映着一个“酒”字。
“无常酒肆?”昭雪低声念出,想起母亲偶尔提及的阴间秘闻。
“只此一家。”谢云舟上前一步,对着船舱低声道:“孟七姑姑,人带到了。”
船舱的布帘被一只涂着蔻丹的纤手掀开。一个身着褪色红嫁衣的女子探出身来,发髻有些松散,斜插着一支刻着“孟”字的银步摇,面容艳丽却带着挥之不去的倦意。她目光如电,瞬间锁定了林昭雪,尤其在看到她腰间那半支判官笔时,眼神猛地一颤。
“像……真像若婉年轻的时候。”孟七的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沙哑磁性,她走下船,红嫁衣下摆拂过冰冷的黑石,“进来吧,阳间的小丫头,还有……谢判官。”她瞥了谢云舟一眼,意味不明。
船舱内狭小却温暖,弥漫着一种奇特的、混合着酒香与淡淡血腥的气息。中央摆着一口黑棺权作桌子,棺内盛满猩红的液体,浮着几具小巧的白骨酒杯。孟七随意地坐在棺沿上,给自己倒了杯“酒”,那猩红的液体在她手中的白骨杯里晃荡。
“你娘苏若婉,是我远房堂姐。”孟七开门见山,目光灼灼地盯着昭雪,“也是上任孟婆使选定的继任者之一。”她指了指昭雪腰间的笔,“那半支‘阳判’,本该在她手中。”
昭雪心中一紧:“我娘她……”
“她选择了另一条路。”孟七灌了一口“酒”,眼神锐利,“为了你爹,为了你们姐弟,她舍弃了阴司神位,甘愿以凡人之躯承载孟婆使的部分权能,留在阳间。代价就是……她永远无法真正回归阴司,她的魂魄,与阳间羁绊太深。”孟七的声音低沉下去,“强行送你入鬼门,是她最后能为你做的。此刻她魂魄受创,恐怕己被孟婆本源禁锢在转轮王殿深处。”
昭雪如遭雷击,魂体一阵波动。谢云舟不动声色地紧了紧勾魂索,稳住她。
“那我该怎么办?我爹他……”昭雪的声音带着哽咽。
“林正修是镇卷使,他的路,是守护阳卷,镇守阴阳通道。他陨落了,但他的责任,他的笔魂,需要新的继承者。”孟七的目光落在昭雪身上,“你身负孟婆使血脉,又握住了阳判笔,这是你的宿命,也是你爹娘为你争来的一线生机。”
“宿命……”昭雪喃喃道,指尖抚过冰凉的判官笔杆。她想起父母最后的嘱托,想起弟弟砚之惊恐的眼神。逃避吗?不!她猛地抬头,左眼的琥珀光芒骤然亮起,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孟七姑姑,告诉我,我该怎么做?我要救我娘,我要知道真相,我要……保护砚之!”
孟七眼中闪过一丝赞许:“好!不愧是苏若婉的女儿!”她放下酒杯,正色道:“你现在阳魂不稳,首要之事是稳固魂体,初步掌控阳判笔的力量。然后,去枉死城!”
“枉死城?”
“对。”孟七点头,“那里是阴司怨气最重、律法最薄弱之地,也是消息最灵通的地方。枉死城主‘无头将军’与我有些交情。你去那里,第一,寻找稳固阳魂的‘定魂珠’;第二,打探你娘被囚禁的具置和孟婆本源的动向;第三……”她顿了顿,压低声音,“留意一个叫‘老槐树精’的鬼魂,他是当年后土娘娘陨落时的见证者之一,或许知道些……关于双生判笔和黄泉七卷的旧事。”
她说着,从袖中取出一枚血红色的、形似眼泪的石头,递给昭雪:“拿着这个,‘忘川石’。贴身带着,它能帮你抵御部分忘川怨气的侵蚀,也能在危急时刻,向我传递一次信息。”
昭雪接过忘川石,入手温润,一股奇异的暖流驱散了些许魂魄的冰寒。她紧紧握住,仿佛握住了一丝希望。
就在这时,船身猛地一震!一股庞大、冰冷、带着绝对威严和令人昏昏欲睡甜香的意念,如同无形的巨网,骤然扫过这片水域!整个忘川河仿佛都停滞了一瞬。
“不好!是孟婆本源的意念探查!”孟七脸色一变,猛地站起。
昭雪腰间的阳判笔剧烈震颤,发出嗡鸣,左眼的琥珀光芒不受控制地爆发开来!一股源自血脉深处的、既熟悉又极度抗拒的力量似乎要破体而出!她痛苦地闷哼一声,魂体光芒乱闪。
“收敛!”谢云舟低喝,勾魂索光芒大盛,形成一层幽暗的光罩护住昭雪,但他自己也被那意念扫中,闷哼一声,嘴角溢出一丝魂血。
孟七双手结印,嫁衣无风自动,一股带着酒气的红雾弥漫开来,暂时隔绝了那恐怖的意念。“快走!这里暴露了!谢云舟,带她离开,按计划去枉死城!记住,在彻底掌握力量前,避开转轮王殿的势力范围!”
谢云舟一把拉住魂体不稳的昭雪,冲出船舱,跃上河岸。孟七站在船头,红嫁衣在阴风中猎猎作响,她对着昭雪最后喊道:“丫头,记住!判官笔的力量源于你的心念!守护之心,方能驾驭其锋!”
乌篷船在孟七的操控下,化作一道红光,逆着忘川水流疾驰而去,瞬间消失在浓重的雾气中。
谢云舟拉着昭雪,头也不回地朝着与转轮王殿相反的方向,没入忘川河畔无边无际的黑暗与嶙峋怪石之中。昭雪紧紧握着温热的忘川石和震颤的阳判笔,左眼的光芒在黑暗中明灭,如同她此刻坚定却又前路未卜的心。枉死城,就在前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