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批收获的赤松茸,带着柳溪山林清晨的露水和泥土气息,被小心翼翼地装入特制的透气竹筐,由张石头护送,坐上了前往省城的早班长途车。同行的,还有李秀芬那本记得密密麻麻、沾着泥土和汗渍的生产日志。
三天后,陈依依那台老旧的按键手机,在寂静的深夜骤然响起急促的铃声。屏幕上跳动着张石头兴奋得有些变调的名字。
“依依老师!成了!都卖掉了!‘原滋味’全收了!”电话那头的声音激动得几乎破音,背景是城市夜晚隐约的车流声,“他们的品控经理亲自验的货!翻看了秀芬婶的日志,还拿小仪器测了啥农残,一点没有!说咱们的菇品相好,味道正,是地道的山林野味!按……按最高档的收购价给的!比咱们在镇上打听的价,高了一倍不止啊!”
张石头的声音像滚烫的岩浆,瞬间灼穿了电话线,烫得陈依依握着手机的手指微微发抖。高了一倍不止!这几个字在她脑海里轰然回响,撞得耳膜嗡嗡作响。她几乎能想象出张石头在省城灯火通明的仓库前,举着手机,黝黑脸庞因激动而涨红的模样。
“石头,慢点说,货款……都结清了?”她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但微微的颤音还是泄露了内心的惊涛骇浪。
“清了!现金!厚厚一沓!我揣怀里捂得严严实实,明天一早就坐头班车回来!”张石头的声音带着劫后余生般的庆幸和巨大的喜悦,“经理还说,只要咱们能稳定供应,保持这个品质,他们长期要!让咱们赶紧扩大规模!依依老师,咱们……咱们真的成了!”
挂断电话,狭小的房间里只剩下陈依依粗重的呼吸声。黑暗中,她走到窗边,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木窗。夜风带着初夏的微凉涌入,吹拂着她滚烫的脸颊。窗外,是沉睡的柳溪村,远处黑黢黢的山峦轮廓依稀可见。村口那棵老柿子树巨大的黑影,在朦胧的月光下沉默矗立。
成了。真的成了。
这两个字,像带着千钧的重量,沉沉地落在心上,又化作一股汹涌澎湃的热流,瞬间冲垮了所有强装的镇定。她猛地捂住嘴,滚烫的泪水却像决堤的洪水,毫无预兆地汹涌而出,瞬间濡湿了手背,顺着指缝无声地滑落。那不是悲伤的泪,是长久压抑的艰辛、不被理解的委屈、孤注一掷的忐忑,在这一刻被巨大的成功和认可彻底冲刷、释放的狂喜之泪!几个月的殚精竭虑,带着村民们近乎笨拙地执行着那些“精细”到苛刻的步骤,顶着旁人的怀疑甚至嘲讽……所有的付出,所有的坚持,都在这“成了”二字里,得到了最响亮的回音!
她背靠着冰冷的土墙,身体因无声的哭泣而微微颤抖。月光透过窗户,照亮她脸上蜿蜒的泪痕,也照亮了她眼中那从未熄灭、此刻却燃烧得更加炽热的光芒——那是对脚下这片土地深沉的爱,以及用双手改变它的、无与伦比的信念。
消息像长了翅膀,一夜之间传遍了柳溪的沟沟坎坎。当张石头揣着那厚厚一沓还带着城市气息的钞票,在天蒙蒙亮时走进村委那间小小的办公室,早己等候在此的王铁柱、李秀芬,还有闻讯赶来的其他村民,瞬间沸腾了。
“真……真卖了这么多钱?”王铁柱颤抖着接过属于他那份沉甸甸的票子,粗糙的手指一遍遍着,仿佛不敢相信这厚实的触感。几个月前他还在嘀咕“比伺候祖宗还精细”,此刻看着这实实在在的回报,黝黑的脸上肌肉抽动,巨大的喜悦和一丝后知后觉的羞愧交织,最终化为一声响亮的、带着哽咽的喟叹:“值了!这力气,值了!”
李秀芬则紧紧抱着自己的那份钱和那本被“原滋味”经理称赞“记录详实可靠”的生产日志,布满皱纹的眼角了。她识字不多,却用最笨拙的方式,记下了改变生活的密码。这份被认可的成就感,比金钱更让她心潮澎湃。
小小的村委办公室挤满了人,空气里弥漫着钞票油墨的味道、汗味和一种前所未有的亢奋气息。羡慕、惊叹、跃跃欲试的目光交织在张石头、王铁柱和李秀芬身上。
“依依老师!带带我们吧!”
“是啊依依老师,我家后山也有林子,也能种!”
“这养鸡的活儿,我家也能干!”
七嘴八舌的恳求声几乎要把屋顶掀翻。陈依依站在人群中央,脸上还带着昨夜激动留下的淡淡红晕,眼神却己恢复了惯常的沉静。她抬了抬手,喧闹声渐渐平息。
“乡亲们,”她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蘑菇能卖上价,靠的是啥?靠的是咱们按‘规矩’来!菌种要好,环境要干净,记录要清楚,一点农药化肥都不能沾!‘原滋味’认的就是这个‘真’!咱们柳溪的东西,要卖,就得卖个货真价实!”她顿了顿,目光扫过一张张热切的脸,“想加入,欢迎!但丑话说在前头:第一,必须严格按合作社的章程和技术要求来,统一菌种、统一管理、统一品控、统一销售!谁要是图省事乱来,砸的是咱们所有人的招牌!第二,销路有了,但能卖多少,还得看咱们能种出多少好东西。稳扎稳打,一步一步来。大家回去想想,真想好了,再来报名签协议!”
没有虚浮的承诺,只有清晰的规则和沉甸甸的责任。她的话像一盆清醒的冷水,浇在众人沸腾的热情上,却也让那热度沉淀为更坚实的力量。人群安静了片刻,随即爆发出更响亮的回应:
“听依依老师的!”
“按规矩来!咱们柳溪人,说话算话!”
“对!签协议!大家一起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