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让如儿拿了上好的丹药和续命补品去,怎么大老太太一点好转都没有,还是走了。”王若弗一脸愁容。
“大娘子,淑兰姑娘一事毕竟勾出了大老太太的心病,事情一解决,心里头是松快但也不痛快,况且大老太太年龄也摆在那里,生老病死是人之常情,大娘子不必难为自己。”刘妈妈宽慰道。
王若弗只心不在焉点点头,也不知听进去多少。
……
这一日,王若弗退散众人后,只留下心腹刘妈妈一同走进内屋。
王若弗边走边道:“我想了一阵儿,还是将彩环许配出去吧,不想留她在身边了。虽说上辈子她曾经出卖过我,可到底也是为了争宠所致。毕竟主仆一场,还是要替她寻一门好亲事才行。”说罢,轻轻叹了口气。
接着,走到书桌前,她拉开抽屉,取出一叠薄薄的纸张递给刘妈妈,笑道,“这是九儿的良籍,原先的贱籍也在里头,回头你烧了就成,我还替她相看了几户人家,都是读书人,家境虽贫寒些,但胜在品行端正,你瞧瞧,可有中意的?”
刘妈妈接过,细细翻看,眼中满是感激。
“九儿送去学手艺也有些日子了,但她在读书写字方面还得加把劲儿,我自己就是因那些吟诗作对、附庸风雅的事情做不来,官人才被林小娘勾了去,现在给九儿找的也是读书人家,男人考取功名封官进爵后,总是有些变化、自负在身上的,所以九儿多学学诗词歌赋,将来成婚之后,夫妻二人交谈之时也不至于太落后于人,让人觉得跟对牛弹琴似的,多有几个话题总是没错的。”
“大娘子,这是主君还未看透林小娘的真面目。”
王若弗只微微一笑,接着道,“你尽管把心放到肚子里去吧!这几家的情况我可是仔仔细细打听过,绝不像孙家那等做派。只是呢,家境都有些贫寒,九儿刚开始要吃点苦头。”
“老婆子我心里清楚着呢,真是多谢大娘子。”刘妈妈连连点头道谢。
从屋里出来之后,刘妈妈脚步轻快地去寻女儿。
她满心欢喜,连女儿的不满和挑剔,都没有加以斥责,而是和声细语地劝慰起来:“你懂什么?胡乱许个下人你就满意了,到时候你还没地儿哭,大娘子开恩为你寻得读书人家,是穷苦了些,但将来会好的。”
“难不成你真想嫁给一个小商贩,若是生意逐渐做大,成天走南闯北,什么样的女人没见过,能心甘情愿地守着你一个人过日子?又富庶又上进的人家,哪里轮得到咱们这样的身份,等娘给你好好挑选,你以后成亲了,你娘我沾了大娘子的光,靠着盛家和王家的威势还能镇得住场面,到时候谁也不敢随便欺负你!”
九儿听了母亲这番话后,低头沉思了一会儿。最终脸上泛出笑容,点了点头,“一切全凭娘作主安排。”
时光匆匆,转瞬之间,祖孙三人距京城仅有八九日的路程。
虽说早知华兰生产那日是母子平安,但一想到华兰的婆母偏心,以前觉得她好歹是孩子们的嫡亲祖母,不会有多狠毒,但知道过实哥儿被抢,又害得庄姐儿受伤的事,不晓得还好,晓得了心里不安。
寒冬腊月,冷风呼啸,大街小巷的百姓清晨第一件事就是揭去檐下的凝冰,以防滑落伤人。
算着华兰临盆生子的日子快到了,王若弗领着海氏去到忠勤伯府。
“大冷的天,怎么亲自到门口相接?本应不该来打扰的,只是昨日梦到家父念叨着华兰,别看当年华儿还小,在王家那段日子与她外祖父聊得很是投契,现又托梦让我替他看看华儿,这是儿媳妇朝云。”
“小辈海朝云,见过长辈。”海朝云微微屈膝行礼,举止大方。
袁家主母方氏见着海家人,眼珠微转,挤出笑容和气地领着客人往里走,一边止不住得夸赞,“什么打扰不打扰,看望华兰是正经事…长柏娶了个好媳妇,你们眼光是真好啊,这模样…”
刚落座,方氏便差人去唤华兰,王若弗脸上闪过一丝不快,随即恢复笑道,“不妨事不妨事,滴水成冰的季节出门来拜访,也是有些事想跟大娘子交谈,过会儿再去看华儿也不迟,朝云你不是说做了几个布样送孩子,你先前头去着。”
两盏茶后,王若弗往外看了看天色,按说也是时候了,怎么还没响动,就在纳闷之际,袁家下人来报华兰将要临产。
王若弗又喜又忧,“快快,府医何在?还有我正好寻了几个产婆说送来备着,谁知竟这么巧,偏今日遇上了。”说罢立刻起身抬脚就走,方氏一愣,随即忙追了上去。
方氏到产房门口便停了步,双眉头微蹙起,手中的帕子轻轻捻了捻鼻,似乎闻到什么气味有些不适,更似乎因为不喜华兰的缘故,便越发觉得眼前的产房是不祥之地,心中抵触,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晦气。
这一幕恰巧落入了刚从产房里出来的海朝云眼中。
或许是有所感,她风寒似地发出几声低咳,在放下掩住口鼻的手的同时,提起一抹和蔼的笑容朝着海朝云:“朝云啊,快快与我一同在外等吧,好孩子,你刚成婚不久,见到这般场景,恐怕也是为难你啦,别沾染了血腥。”
海朝云闻言走上前来,面带微笑回应道:“姻母,婆母说您为了大姐姐操心劳累过度,身子好不容易才好些,担心您在外头受寒着凉。所以特吩咐小辈过来,为您打下手分担一二……可大姐姐这才刚进去,生孩子又是个体力活,眼下怕是还早,姻母您不如先去耳房稍作歇息,也好养精蓄锐。”
听到这话,方氏的嘴角忍不住抽搐了几下,赶忙摆手说道:“那哪能啊!生孩子可是妇人的大事,亲家既在里头忙前忙后支应着,外面我自然也不能懈怠,得尽心尽力给华兰撑住场面才是。”
“赵婆子,快去催催热水怎么还没来。”随即高声唤起了下人。
………
随着最后一声凄厉的惨叫,产房终于传来婴儿有力的哭声,王若弗的眼神没舍得分一丝给外孙,只盯着脱力虚弱的女儿,神情复杂。
勉强笑着应付完袁家便回府,刚进了里屋便破口大骂,“难怪我说贺家老太太明明将华儿身子调理得不错,为何前世华儿说她生产时,稳婆讲她身子弱胎儿位又偏了些,得一碗一碗的汤药喝下去吊着力气,越喝越没劲,我只以为是害喜呕吐没食欲,再加上那次绊了一跤所致,可这世华儿绊倒那天我被林小娘缠住去晚了,害喜和绊倒她不也跟前世一模一样嘛,今儿都不用喝,顺顺当当的。”
“这些杀千刀的,之前竟让她活活疼了一天,我知晓她婆母偏心,可这偏心偏到肚脐下胯根了,我不信一个堂堂伯爵府,竟找不到几个靠谱老道的稳婆来,我华儿何等孝顺隐忍,她还不知足,心肠烂到生孩子的关头还要想着折磨人,污心肝的下作货…”在女儿面前忍住的眼泪,此刻止不住得流。
原来王若弗自带了产婆去,从华兰发动到诞子不到两个时辰,产婆说她胎位正孕相好,孩子是个不磨神的,清洗时都赞叹长得明眸娇俊,与前世袁家的说法不同,前世的华兰折腾到夜里才生出实哥儿。
两厢对比,王若弗便就明白了,首叫一个恨。
…………
因着接连几日冷雨蒙蒙,城外玉清观的香客稀少,王若弗夫妇二人接到舟车劳顿的祖孙三人,歇脚一夜后,正要回府。
“哎呀,老太太、王大娘子!方才在前头远远地瞧见你们府上的马车,心中便猜想定是老太太您老人家回京来了。这不,正打算快步赶上去寻呢,没想到才走了没几步路,竟就遇上了!”吴大娘子满脸笑容,乐呵着迎上前来打起招呼。
她一边说,目光还不经意间扫过一旁的明兰,暗自打量,似乎比之前圆润了些许。
紧接着,趁与王若弗相互寒暄的间隙,吴大娘子巧妙地引出了想说的话:“可不是嘛,这次我来玉清观,就是为了我家六郎的姻缘,特来求真人指点一二。孩子们的事,哪能不让大人们时时刻刻挂在心尖儿上?不过要说起来让人挂心,这齐国公府的郡主娘娘最近也同样是焦灼得不行哟!”
“齐小公爷不肯吃饭,跟郡主较着劲呢,你说这可如何是好啊?这不,郡主一怒之下,竟将他身边的一个女使给活生生地打死了!说她狐媚小公爷。”吴大娘子压低声音,面上有些担忧之色。
“我的三清真人哟!究竟是为何?小公爷平日里那么乖巧听话的一个孩子,金尊玉贵般养着,还有什么不如意的,怎么会闹到这般田地?啧啧啧……”王若弗惊讶得合不拢嘴,连连咂舌。
除却王若弗装作听不懂其中深意,一旁的祖孙三人都明白吴大娘子的暗示,只见老太太面不改色以身体劳累为由,吴大娘子客套着下次上门拜访,于是这场关于齐小公爷和郡主的八卦看似随着人群的散离而结束。
明兰不仅仅向丹橘打听到了齐元若母子赌气的过程,还询问了玉清观里亲娘的牌位是谁人安置。
原是她在宥阳期间写信于姨妈,说要将亲娘的牌位迁在身边,可昨日祠堂才发现,卫小娘是单独供奉,并未与其他灵位一同享香火。
“竟不是父亲。”明兰苦笑着,低声道。
“姑娘说什么?”丹橘未听清她的话语,明兰并未回答。
“怎么了姑娘?”瞧她一副失神模样有些担心,又出声询问。
今晚本要一家人其乐融融地相聚在葳蕤轩用膳。然而,王若弗将手头制备晚膳的事交于儿媳和如兰,嘱咐了几句,便脚步匆匆地来到了寿安堂。
踏入房门看到端坐在堂上的老太太时,眼中瞬间泛起泪花,声音略带哽咽地喊道:“母亲。”
王若弗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一般,老太太见此情形,心中不禁涌起一丝疑惑,转瞬绕了一圈思忖之后,朝着王若弗微微抬手,示意她坐到自己身旁的榻上来。开口询问,“大娘子这是怎么了?有什么话咱们慢慢说来便是。”
随后刘妈妈向房妈妈行了一礼,道,都是自己人,她去外头守着,留房妈妈在屋里伺候着。
“母亲,是华儿的事情,昨夜在玉清观不好明说,华儿真的是命苦啊,前些日子我说要找几个经验丰富的稳婆送到伯爵府去,这些稳婆既能帮忙接生,又懂得如何伺候女子坐月子,可以让华儿少受些罪。
谁料到去伯爵府时正赶上华儿发动,可那些个黑心肠的,偏说我华儿坐胎的时候这不好那不对的影响了生产,没完没了折腾她,疼了晕晕了又疼醒,我在一旁干着急,偏偏自带的稳婆半天都不进来给看看情况,我便亲自去唤,原来是她婆婆百般阻拦不止,还是我吵了一嘴她们才肯放人进来。”
换下早己湿透的手绢,接过房妈妈递来的新娟帕,擦了擦泪继续道,“随后真是菩萨保佑,华兰很快就产子了,事后她婆婆狡辩说是她心太软轻信于人,稳婆们哄骗着她想多得些银两赏钱,所以才拖着说华兰难产,她们接生要多费点劲。
最后竟就治个稳婆懈怠的罪名打了一顿丢出府去,可母亲,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朝云一个没生产过的都比她们上心些,这女子生产哪是小事?华儿临脚半条命都搭进去的时候她们还要捣鬼,分明就是在杀人啊!”
“华儿现下如何?目前她的身子才最是要紧的。”老太太双手颤巍了下,仿佛风中摇曳的残烛。
“母亲放心,儿媳强留了人在旁照看华儿,只是……只是这往后的日子可就难说了,谁晓得那明处暗处还有多少苦头等着她去吃。”王若弗忧心忡忡地回答道,眼中满是愁绪。
“倘若真如你所言,方袁氏真是伤天害理,往日种种暂且当做小打小闹,可现在说残害人命也不为过,你官人可知晓此事?”王若弗抿唇缓缓摇了摇头,老太太见状,心中己然明了。
“根源还是出在袁家母子之间,待到孩子满月后寻个由头将他们夫妇二人叫来,莫要忘了我们盛家可是有和离的女子,让他们知道咱们也不是吃素的,去把你官人叫来。”老太太放下手炉,发出一声闷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