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京的秋意来得猝不及防,清晨的薄雾还未散尽,姜禾己将蒸笼架上灶台。新研制的栗子糕在竹制蒸笼里冒着热气,混着桂花蜜的甜香在街头飘散。她踮脚擦拭招牌上的露水,却瞥见巷口闪过一抹明黄,正是多日未见的萧驰野。
自上次醉酒吐露心声后,这位定北王似乎在刻意回避。姜禾捏着抹布的手指收紧,喉咙泛起酸涩。她转身往锅里添柴,火苗窜起的瞬间,身后传来熟悉的马蹄声。
"姜娘子好手艺,汴京百姓有口福了。"萧驰野翻身下马,玄色劲装外披着金线滚边的披风,腰间玉佩随着动作轻晃。他身后跟着两个侍卫,抬着描金漆盒,在摊位前放下时发出沉重的声响。
姜禾盯着漆盒,心跳莫名加快:"王爷这是?"
"西域进贡的香料,还有波斯商人带来的珐琅锅。"萧驰野双手抱胸,嘴角勾起惯有的痞笑,"听说你总嫌铁锅笨重,这些玩意儿,你该用得上。"
人群开始窃窃私语。姜禾看着盒中流光溢彩的琉璃瓶,装着藏红花、肉豆蔻等稀罕香料,珐琅锅内胆绘着繁复的缠枝莲纹,边缘还镶着细碎的珍珠。这样的贵重之物,莫说是寻常百姓,便是达官显贵也未必舍得送人。
"太贵重了。"姜禾后退半步,指尖无意识着围裙,"王爷的好意,民女心领了。"
萧驰野笑容僵在脸上。他弯腰掀开盒盖,拈起一瓶龙涎香:"不过是些玩意儿,你莫不是嫌本王送得寒酸?"
"不敢。"姜禾垂眸,余光瞥见沈砚清常走的那条官道,心头突然泛起莫名的委屈,"王爷身份尊贵,这些东西该送给名门闺秀。民女不过一介市井厨娘,承受不起。"
这话像根刺扎进萧驰野心里。他猛地合上盒盖,震得香料瓶叮咚作响:"好个市井厨娘!"话音未落,他转身翻身上马,缰绳狠狠一扯,枣红马嘶鸣着扬起前蹄,"从今往后,本王再不会踏进你这破摊子半步!"
马蹄声渐渐远去,姜禾望着满地扬起的尘土,眼眶发酸。围观百姓散去后,她蹲下身轻轻触碰漆盒,冰凉的檀木纹路硌得掌心发疼。隔壁豆腐摊的王婶凑过来:"姜娘子,这可是泼天的富贵......"
"王婶,帮我收着吧。"姜禾打断她,转身往蒸笼里添水,蒸汽模糊了视线,"等王爷消气,我再原物奉还。"
入夜,姜禾在油灯下算账。账本上萧驰野赊欠的账单被她反复,墨迹都晕染开来。突然,窗外传来瓦片轻响,她警惕地吹灭油灯,却见窗棂被推开,沈砚清一身黑衣闪身而入,发间还沾着夜露。
"首辅大人?"姜禾点亮烛火,却见他怀中抱着那个漆盒,"这是......"
"萧驰野将东西砸在我府上。"沈砚清将盒子放在桌上,语气冷淡,"他说你嫌脏,让我洗净了再送来。"
姜禾愣住。漆盒表面确实有水渍,边缘还沾着几片枯叶,显然是被人丢弃过。她突然想起白日里萧驰野泛红的眼眶,喉咙发紧:"我没有......"
"他还说,明日辰时三刻,会在朱雀大街当众销毁这些东西。"沈砚清凝视着她的脸,烛光在他眼底投下阴影,"姜禾,你当真不愿收?"
夜风穿堂而过,掀起窗纸哗哗作响。姜禾望着盒中静静躺着的香料,想起萧驰野每次来摊位时,总爱蹲在灶台边看她做菜,像个讨要糖果的孩童。那些被他缠着研制新菜的日夜,那些拌嘴时他故意气她的模样,此刻都翻涌上来。
"我去。"她突然抓起披风,"麻烦首辅大人带我一程。"
沈砚清微微挑眉,随即点头。两人骑马赶到朱雀大街时,天边刚泛起鱼肚白。萧驰野果然立在高台上,脚下堆满木箱,正是白日里送来的礼物。周围挤满百姓,指指点点的议论声刺痛姜禾的耳膜。
"王爷!"她翻身下马,裙摆扫过青石板,"民女有话说!"
萧驰野握着火把的手顿住。多日未见,姜禾眼尾还泛着红,发丝被风吹得凌乱,却固执地仰着头看他。他别开脸:"来得正好,省得本王派人去请。"
"这些东西,我收。"姜禾快步上前,从箱中取出那瓶龙涎香,"但不是白收。"她解开腰间钱袋,将所有铜板倒在台上,"这些是王爷赊欠的饭钱,不够的话,我可以给您当三个月厨子抵债。"
围观人群发出哄笑。萧驰野攥紧火把,指节泛白:"你当本王缺这点钱?"
"王爷缺的不是钱。"姜禾突然凑近,压低声音,"您缺的是......有人把您当寻常人。"她举起龙涎香,"明日我便用这个做新点心,第一个请王爷尝。"
萧驰野愣住。晨光落在姜禾脸上,将她的睫毛染成金色。他想起那些蹲在灶台边的时光,她往他嘴里塞刚出锅的点心,笑骂他"馋猫"。那时的烟火气,比这满箱的珍宝都珍贵。
"这可是你说的。"他哼了一声,将火把扔到一旁,"若做得难吃,本王让你把整条街的馆子都赔给我!"
姜禾笑着点头,眼角的泪却落了下来。远处传来更鼓声,她望着萧驰野别扭的侧脸,突然觉得,汴京的秋天,似乎也没那么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