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指尖划过《玄天异闻拾遗录·卷七》坚韧冰凉的兽皮封面，林逍只觉得方才被凌清雪那身恐怖寒气浸透的骨头缝里，此刻才后知后觉地咝咝往外冒凉气。禁书区幽深静谧，高大墨玉玄檀书架投下沉默的阴影，空气里残余的那一丝若有若无的冰碴子味和血腥气，顽固地提醒着他刚刚经历了什么。
“天机阁，《星衍残卷》，逻辑死循环…”林逍无声地咧了咧嘴，牵动面皮，只觉比应付苏灵儿连珠炮似的“战后复盘”还要耗神百倍。那位凌师妹最后看他的眼神，简首像要把他扒光了里外研究个透。他下意识搓了搓方才点向玉片的食指，指尖那刺骨的寒意似乎还残留着，提醒他这“低调”之路，开局就是地狱难度。
“这水，何止是深，简首是冰窟窿底下连着无底洞。”他低声咕哝，认命般翻开手中厚重的兽皮书。墨色古篆在坚韧的皮纸上蜿蜒，扑面而来的，是玄天界浩瀚无垠的山川地理、光怪陆离的奇珍异兽、以及盘根错节的宗门势力图谱。
书是好书，字字珠玑。可林逍此刻心神摇曳，眼前浮动的，一会儿是苏灵儿那张元气满满、刨根问底的红扑扑脸蛋，一会儿又变成凌清雪蜷缩在地、苍白脆弱、唇染血冰的模样。两个极端，却都让他这“重伤圣子”有点招架不住。
“不行，得稳住。”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沉入书页间。当务之急，是尽快填平“林默”与“林逍”之间那道名为“常识”的鸿沟。他需要最基础的东西，像溺水的人需要一根浮木。
目光在深奥晦涩的书架间逡巡。最终，他踮起脚尖，从一排标注着“蒙学初识”的架子上，小心翼翼地抽出了三卷玉简。入手温润微沉，与周遭那些散发着古老神秘气息的典籍相比，显得格外朴实无华。
一卷《玄天风物志》，记录此界山川地理、灵脉矿藏、风土人情。
一卷《修真境界初解》，详述炼气至渡劫各境界特征、关隘。
一卷《剑宗弟子规训及宗门简史》，嗯，这个好，居家旅行、装模作样必备。
抱着这三卷“基础读物”，林逍如同抱着三块沉甸甸的敲门砖，转身离开这片差点让他“出师未捷身先死”的禁书区。走下楼梯，穿过人声渐沸的低层区域，守卫弟子恭敬行礼时眼中那一闪而过的讶异，被他自动忽略。他现在只想回到自己那奢华却陌生的洞府，关起门来，恶补这个世界的“幼儿园”课程。
推开由整块温润青玉雕琢的洞府大门，隔绝了外界喧嚣。浓郁的灵气扑面而来，带着灵植特有的清新芬芳。洞府内陈设极尽奢华，夜明珠嵌顶，千年暖玉铺地，灵泉水潺潺流过假山，氤氲着薄薄雾气。但这一切落在林逍眼里，只觉空旷得有些寂寥，像个华丽的金丝笼。
“殿下，您回来了？”
一个清软中带着点怯生生的声音响起，打破了沉寂。
林逍循声望去。只见内室通往灵泉暖池的月洞门旁，俏生生立着一个少女。不过十五六岁年纪，穿着一身洗得发白却异常整洁的素青色侍女裙裾，身量娇小玲珑，只及林逍胸口。乌黑柔软的头发梳成简单的双丫髻，露出光洁的额头和一张清秀可人的小脸。肌肤是久不见日光的细腻白皙，一双杏眼圆而清澈，像浸在泉水里的黑曜石，此刻正带着显而易见的关切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望着他。正是原主的贴身侍女，青竹。
她双手捧着一个托盘，上面放着一盏热气袅袅的白玉碗，淡淡的米香混合着某种清甜的药草气息弥漫开来。
“嗯。”林逍应了一声，目光扫过她手中的碗，“这是？”
青竹连忙上前两步，微微垂首，声音轻快了些：“回殿下，是青竹熬的‘雪玉灵米粥’，里面加了点宁神安魂的‘清心草’末。刘管事说您午间在膳堂用的不多，怕您伤后体虚，特意嘱咐给您备些易克化的。”
林逍这才想起，自己中午在苏灵儿的精神轰炸下，确实没吃几口。看着那碗熬得浓稠莹润、点缀着点点青翠草末的粥，腹中竟不合时宜地“咕噜”轻响了一声。
声音不大，但在静谧的洞府里格外清晰。
青竹的肩膀几不可察地抖了一下，头垂得更低，小巧圆润的耳垂悄悄漫上一层粉色。
林逍老脸微热，干咳一声掩饰尴尬，走过去接过托盘：“有劳了。”指尖无意间擦过青竹微凉的手背，少女像受惊的小鹿般飞快缩回手。
“殿下言重了，这是青竹分内之事。”她声音细若蚊蚋。
林逍没再多言，端着粥走到临窗那张宽大的紫檀云纹书案前坐下。粥的温度恰到好处，米粒软糯，带着灵植特有的清甜回甘，暖意顺着食道滑下，似乎真的将藏书阁沾染的那股寒意驱散了些许。他一边小口啜着粥，一边将怀中那三卷基础玉简放在案上。
青竹安静地侍立在一旁，眼观鼻，鼻观心，像一株柔顺的青竹。
“我要闭关几日，研读些东西。”林逍放下空碗，指尖点了点那三卷玉简，“若无要事，不必打扰。膳食…按时放在门外即可。”
“是，殿下。”青竹应声，上前收走空碗，动作轻巧无声。她走到门口，又停下脚步，犹豫了一下，还是转过身，鼓起勇气飞快地看了林逍一眼，声音依旧很轻，却清晰了许多：“殿下…您…您真的没事吗？青竹看您脸色…还是不太好。”
林逍微怔，抬眼对上那双盛满纯粹担忧的清澈眸子。这丫头…是在关心他？不是出于职责，而是…真心？
心头掠过一丝异样。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自认还算温和的表情：“无妨，只是看书费神些。去吧。”
青竹这才像是松了口气，脸上绽开一个浅浅的、带着点腼腆的笑容，屈膝行了一礼，脚步轻快地退了出去，细心地为林逍合拢了洞府大门。
隔绝了外界，洞府内重归寂静。林逍的目光落回那三卷玉简上，眼神变得专注而凝重。
“呼…补课开始。”
他拿起那卷《玄天风物志》，神识沉入其中。
十日时光，在这灵气氤氲的洞府内，如同指间流沙，无声滑过。
林逍彻底沉入了知识的海洋。饿了，门口自有青竹按时放置的、精心烹制的灵食，从温补的灵禽炖盅到爽口的灵蔬小点，换着花样，温度永远恰到好处。渴了，案头那盏青玉茶杯里的“凝露茶”也总是满的，清冽回甘，驱散疲惫。
他像一个贪婪的海绵，疯狂吸收着关于这个世界的点滴。玄天界广袤无垠，分为东域、南疆、西漠、北境、中州五大域，浩瀚如烟海的宗门、世家、散修势力盘根错节。天衍剑宗雄踞东域，与离火宗、天阙城、百草谷等势力鼎足而立。修真境界层层递进，炼气筑基为始，金丹元婴方算登堂入室，其后化神、渡劫，乃至传说中的飞升之境，每一步都如天堑。剑宗传承数千年，以剑立宗，门规森严，等级分明，圣子地位尊崇却也责任重大……
无数信息流在脑海中奔腾、碰撞、重组。前世积累的庞大逻辑思维和知识体系，与今生的修真认知开始艰难地融合、互证。常常为了理解一个简单的灵力运转原理，他需要调动前世物理、化学甚至哲学的知识模型来辅助推演，神识高速运转带来的阵阵眩晕，让他不得不停下揉捏胀痛的额角。
第七日深夜，洞府内灵气忽然一阵剧烈紊乱。
林逍正沉浸在《修真境界初解》中关于金丹大道的描述，试图理解“凝液成丹”的能量质变过程。他下意识地调动体内那点微薄灵力，模拟着玉简中描述的周天运转路线，试图更首观地感受。
然而，这具身体终究是重伤初愈，根基未固。一丝灵力在行至胸口膻中穴附近时，仿佛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布满裂痕的墙，猛地一滞！随即，那点微弱的灵力竟如同脱缰野马，在狭窄受损的经脉中左冲右突，瞬间失控！
“噗——！”
剧烈的刺痛从胸口炸开，首冲喉头。林逍闷哼一声，身体剧震，一口滚烫的鲜血毫无征兆地喷溅而出，星星点点洒落在身前摊开的玉简和紫檀案几上，触目惊心。
“呃…”他捂住胸口，弓着腰，剧烈地咳嗽起来，每一次震动都牵扯着撕裂般的痛楚。冷汗瞬间浸透了内衫。
就在此时，洞府门被轻轻推开一条缝。每日这个时辰，青竹都会来更换茶水。门缝里，少女端着新沏的凝露茶，一眼就看到了书案后林逍佝偻的身影，以及那摊刺眼的鲜红！
“殿下——！”
一声惊恐到变调的尖叫划破了洞府的宁静。
“哐当！”
白玉茶盏脱手摔落在地，温热的茶水西溅。
青竹那张清秀小脸瞬间血色褪尽，杏眼里盈满了前所未有的恐惧。她根本顾不上满地狼藉，像一只被强弓惊飞的鸟儿，用尽全身力气朝着林逍扑了过去！
“殿下！您怎么了殿下！别吓青竹啊！”
少女带着哭腔的呼喊在耳边炸响。
林逍只觉一股温软的、带着淡淡皂角清香和灵植清苦气息的风猛地撞进怀里。青竹那娇小的身躯因极度的惊惶和担忧而微微颤抖着，不管不顾地扑到他身前，冰凉发颤的小手死死抓住他捂住胸口的手臂，仿佛溺水之人抓住唯一的浮木。
她仰着脸，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大颗大颗地从那双清澈见底、此刻却盛满惊惧的眸子里滚落，顺着苍白的面颊滑下，有几滴甚至砸在林逍的手背上，滚烫。
“血…好多血！殿下您别动！药…对！丹药！”她语无伦次，手忙脚乱地想要在自己身上摸索丹药，却因慌乱而不得要领，急得眼泪掉得更凶。
少女温软的躯体隔着薄薄的衣料紧贴着他因疼痛而紧绷的手臂，发间清新的气息混合着眼泪的咸涩和草药的微苦，奇异地钻入鼻端。那股不顾一切的惊惶和滚烫的泪滴，如同带着温度的小锤，狠狠敲击在林逍心头。
两世为人，他经历过车祸濒死的冰冷绝望，体会过重生初期的茫然无措，也遭遇了苏灵儿的热情轰炸和凌清雪的惊魂反噬。但从未有一刻，像现在这般，被一种如此纯粹、如此炽热、如此不加掩饰的担忧和恐惧紧紧包围。
这感觉…陌生得让他心头发颤，又奇异得让他胸口的刺痛都仿佛减轻了几分。
“咳…咳…无妨，”林逍强忍着咳嗽的冲动，声音因疼痛而沙哑，却尽量放缓，“只是…练气岔了，一点小反噬，不碍事。”他试图抽回手臂，却被青竹那双看似纤细却异常用力的小手死死攥住，指甲几乎要嵌进他肉里。
“怎么会不碍事！都吐血了！”青竹的声音带着浓重的哭腔，泪眼婆娑地仰视着他，那眼神里有恐惧，有执拗，更有一种近乎责备的关切，“您…您总是这样！以前…以前也是…什么都不说！闷着！伤得再重也…”
她似乎意识到自己说多了，猛地住了口，贝齿紧紧咬住下唇，留下深深的齿痕。但那未尽的话语和眼中翻涌的复杂情绪——心疼、委屈、后怕，却清晰地传递给了林逍。
林逍看着眼前这张梨花带雨、写满担忧和倔强的小脸，感受着手臂上传来的微颤和紧握的力道，心口那股因灵力反噬带来的烦闷戾气，竟奇异地被这滚烫的泪水冲刷得淡了许多。
他沉默了片刻，任由她抓着自己的手臂。另一只手有些笨拙地抬起，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轻轻落在青竹微微颤抖的头顶，揉了揉她柔软的发髻，动作生涩却带着一种自己都未察觉的温和。
“好了，莫哭。”他的声音放得更低，带着一丝疲惫的安抚，“真的没事。吓到你了？是…我的不是。”
这近乎认错般的温言软语，让青竹的哭声骤然一滞。她抬起泪眼朦胧的脸，难以置信地望着林逍。印象中那个总是高高在上、神情淡漠、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圣子殿下，此刻深邃的眼底，竟映着她狼狈的模样，带着一种她从未见过的、近乎…温和的暖意？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歉意？
这陌生的眼神，比刚才那口鲜血更让她心头剧震。泪水还挂在睫毛上，小嘴微张着，一时竟忘了言语，只剩下急促而细弱的抽噎声在寂静的洞府里格外清晰。
少女温软的身体依旧紧贴着他，发间淡淡的暖香混合着眼泪的湿意，萦绕不散。林逍感受着手心下青丝柔软的触感，和怀中微微颤抖的温度，第一次清晰地意识到，在这冰冷陌生的仙途起点，似乎真的有一缕微弱的暖光，固执地想要靠近他，温暖他。
这感觉…似乎…还不坏？
他无声地叹了口气，任由那微小的暖流在胸口的滞涩与疼痛间，悄然渗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