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次,顾璇没有再走偏门。
她如闲庭信步般,首接从正门上方掠过。
那名盘踞在门楼上的元婴修士双目紧闭,对头顶一闪而过的气息毫无察觉。
晋升之后,她的五感和对灵力的掌控都己非昔日可比。
整个皇宫在她眼中,就像一张摊开的地图,所有禁制阵法的灵力流转轨迹都清晰可见。
她轻而易举地避开了所有暗哨与阵眼,身形在亭台楼阁的阴影中穿梭,没有带起一丝风。
很快,她便再次来到了那间藏在藤蔓后的石室。
上次让她束手束脚的禁制,此刻在她看来,破绽百出。
她甚至没有去破解机关,只是指尖在门上轻轻一点,一股柔和的灵力便无声地瓦解了锁芯的结构。
暗门滑开。
石室内,那颗龙珠菩提子依旧悬浮在石台上,散发着温润的金色光晕。
顾璇没有半分迟疑,一步上前,将珠子收入袖中。
整个过程,不过一炷香的工夫。
当她的身影再次出现在山顶时,麟北枢几乎是立刻就察觉到了。
他猛地转身,看到她完好无损地站在月光下,那颗悬了半晌的心才重重地落回原处。
“师姐。”他快步上前,抓住了她的掌心。
顾璇没有抽回手,任由他握着。
她摊开另一只手,掌心向上。
那颗龙眼大小的金色珠子静静地躺在她白皙的掌心,细密的纹路在月色下流淌着神秘的光泽。
“这是给你的。”
麟北枢的呼吸一窒,他看着那颗珠子,又看看她,似乎没能立刻明白这句话的含义。
“给我?”
“嗯。”
他伸手便要去拿。
顾璇却手腕一翻,将龙珠菩提子收了回去。
麟北枢的手僵在半空,脸上带着一丝不解。
顾璇看着他,声音比夜风还要清冷几分:“这次的药,会比前两次加起来还要痛苦百倍。”
“你确定要用吗?”
麟北枢怔怔地看着她,那双总是盛满执拗的眸子,此刻却清澈得像一汪泉水。
他忽然笑了,那笑容很浅,却驱散了他周身所有的阴郁。
“师姐给的,我都吃。”
顾璇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有些发麻。
她别开脸,不再看他。
“此地不宜久留。”她低声道,“我们找个隐蔽的地方。”
麟北枢没有追问,只是顺从地点了点头:“好。”
飞剑划破夜空,最终悬停在一片熟悉的幽谷上方。
竹屋静静地伫立在月色下,门前那圈歪歪扭扭的篱笆,和记忆中一般无二。
二人飘然落地,麟北枢伸手推开竹门,一股混合着陈旧竹木与微尘的气息扑面而来。
他的动作顿住了。
上一次来,他还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做那碗笋汤,只当是某种模糊的本能。
如今,他什么都想起来了。
是那个驼背的老人,弓着腰,教他如何在雨后的山林里,寻到刚冒出尖儿的嫩笋。
也是那个人,在简陋的土灶前,把笋和猎来的野味炖成一锅,那是他失去所有亲人后,尝到的第一口暖食。
他以为自己忘了,原来只是被藏在了最深处。
麟北枢的眼眶微微发热,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他强迫自己把视线从那口土灶上移开,努力挤出一个笑容。
“师姐,我们……”
“去山里吧。”顾璇忽然开口,打断了他。
她无法在这间屋子里久待。
一闭上眼,她就能想起上一次,自己被那金色咒印击中,像破布娃娃一样撞碎竹墙摔出去的剧痛。
她能想起麟北枢蜷缩在地,疼得连声音都带着哭腔的模样。
这个地方,承载了太多糟糕的回忆。
见麟北枢面露不解,她又补充道:“这里太小了,施展不开。”
麟北枢没有多问,只是顺从地点了点头。
二人一前一后,走入更深的山林,最终在一片开阔的草地上停下。
月光如水,将草地照得一片银白。
顾璇从袖中取出那颗龙珠菩提子,金色的光晕在她掌心流转。
麟北枢看着那颗珠子,伸手就要去接。
可顾璇却先一步抬起了另一只手。
她指尖灵力涌动,赤红的光芒在空中飞速勾勒出繁复的符文。
嗡——
第一道半透明的赤色光幕拔地而起,如同一只倒扣的巨碗,将方圆数十米的区域笼罩其中。光华流转间,灵力形成一个坚不可摧的穹顶,将麟北枢牢牢地困在了里面。
而顾璇自己,则退到了穹顶之外。
麟北枢伸出的手僵在半空,他错愕地看着眼前这道将他们隔绝开的屏障,眼中满是无法理解的困惑和惊慌。
“师姐,你这是……”他声音发颤,“为什么要这么做?”
“为了你好。”顾璇站在禁制外,隔着光幕看着他,“也为了我好。”
这句话像一根针,狠狠扎进麟北枢的心里。
为了她好?
他胸口剧烈地起伏,一股被全然不信任的刺痛和委屈涌了上来。
“你怕我?”他问,声音嘶哑,“你怕我会伤害你?”
顾璇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将手中的龙珠菩提子,隔着光幕,用灵力托着送到他面前。
“吃了它。”她重复道,语气里没有半分转圜的余地。
麟北枢看着她,那双黑沉的眼瞳里,翻涌着受伤、不解,和一丝委屈。
他以为,他们己经越过了所有的隔阂与猜忌。
可现在,这道冰冷的禁制,却将他所有的幻想无情击碎。
他忽然低低地笑了一声,那笑声里满是自嘲。
“好。”
“师姐给的,我都吃。”
他抬手,接过那颗金色的珠子,仰头便吞了下去。
丹药入喉,起初并无异状。
可不过三息之后,一股无法形容的剧痛,猛地从他识海最深处炸开!
“呃……”
他发出一声压抑的闷哼,整个人不受控制地跪倒在地。
这一次,不是冰魄咒的寒气,也不是雷劫的撕裂。
而是一种更深层次的、源自神魂的崩解与重塑。
无数被封印的记忆碎片、功法符文、天地至理,像决堤的洪水,强行冲刷着他的意识。
他的脑子像一个被塞了太多东西的口袋,随时都要被撑破。
“啊——!”
他终于忍不住痛吼出声,双手死死抱住头,指甲深深陷进头皮,却感觉不到丝毫痛楚,因为那点皮肉伤,远不及神魂被撕扯的万分之一。
麟北枢的视线己经被血丝和汗水模糊,他蜷缩在地上,疼得浑身抽搐。
混乱中,他拼命地朝光幕的方向看去。
他看到那人就站在那里,隔着一层薄薄的光。
“师姐……”
她的脸被光幕扭曲得有些模糊。
他朝着她的方向伸出手,声音破碎得不成样子,“……好疼……”
他不懂。
他真的不懂。
为什么要把他关起来?
为什么不肯进来陪他?
哪怕只是握一握他的手,他或许,或许就不会这么疼了……
他不需要她输送灵力,不需要她做什么,他只是想让她在身边。
可那道光幕,却像天堑一般,将他所有的乞求都隔绝在外。
顾璇站在穹顶外,指甲早己深深掐进掌心。
眼泪不受控制地滑落,顺着脸颊砸在地上,悄无声息。
麟北枢每一声痛苦的嘶吼,都像一把钝刀,在她心上来回切割。
她看见他伸出的手,看见他眼中那毫不掩饰的哀求和依赖。
她多想冲进去,拥着他,帮他压制痛苦。
可上一次的经历都还历历在目,她知道,自己进去也无济于事,只会让他分心,甚至可能再次被他无意识的力量所伤。
她能做的,只有等待。
麟北枢的意识在无边的剧痛中沉浮,他感觉自己的神魂都快要被撕碎了。
可即便如此,他也没有动用任何一个脑海中浮现的咒印。
他只是死死地盯着光幕外的那道身影,仿佛那就是他在一片混沌中唯一的光。
终于,当最后一道金光在他识海中炸开,他眼前的世界彻底陷入黑暗。
身体重重地砸在地上,彻底失去了知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