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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崖渡的夜雾裹着湿冷的河风灌进竹棚时，苏铁正攥着缰绳翻身下马。
她的靴底还沾着半块京城的青石板碎屑，却在看见竹棚里那道身影的瞬间，连眉峰都松快了几分——陆山河正俯身在案前，指节抵着张浸透茶渍的地图，左肩的官服被泥点洇成深褐，发梢还滴着永定河的水。
"青崖渡的桩子打了十二根。"他头也不抬，指尖在地图上的"永定河主坝"处重重一按，"但京城西北的水闸更薄。"
苏铁解下腰间的牛皮水袋甩过去。
陆山河接住时，还带着她掌心的温度。"陛下说幽冥司在永定河埋了火药。"她扯过条草席垫在湿靴下，"可我在宫里翻了十年河工档，永定河主坝用的是'锁龙桩'，炸不垮。
他们要的是......"
"连锁溃堤。"陆山河终于抬头，眼底的血丝像蛛网般缠着两簇明火，"我让人挖开主坝下游的护堤，发现夯土层里掺了碎陶片。"他抽出张泛黄的图纸拍在案上，"三年前工部批的是'三合土'，可实际用的是掺沙黏土——萧侍郎查过，当年的河工银被贪了七成，填进去的全是次品。"
竹棚外突然传来两声夜枭啼。
苏铁手按刀柄，却见林墨掀帘进来，发梢还滴着水。"卑职从城南废宅的狗洞爬进去的。"他抹了把脸，从怀里掏出块浸了蜡的绢布，"幽冥司的人在赌坊说，他们买通了守闸的百户，三日后子时要炸东水闸。"
陆山河的指节在案上叩出轻响。
东水闸——他记得那是十年前自己跟着老典史查过的，闸身用的是红砂岩，最怕火油浸缝再引爆。
若炸了东水闸，洪水会顺着漕运渠首灌西市，那里有二十万百姓的粮栈。
"萧侍郎呢？"苏铁扯过地图，用炭笔在东水闸周围画了三个圈，"得调工匠加固闸体，再在下游设三道木排阻水。"
"我让他以'秋汛前检修'的名义调了三百河兵。"陆山河抄起茶盏灌了口冷茶，"但要引蛇出洞，得让幽冥司觉得他们的计划天衣无缝。"他抬眼看向林墨，"明去醉仙楼，故意撞翻'福来货栈'的账房先生——他们是幽冥司的暗桩。
你要让他听见你说，东水闸的守兵被调去修皇陵了，闸房的火药库钥匙在更夫老周手里。"
林墨眼睛一亮："明白。
卑职这就去备身量做的粗布衣裳，再往脸上抹把锅底灰。"
"苏姑娘。"陆山河转向她，目光落在她腰间那把刻着"苏记"的铁锤上，"你带二十个国匠弟子，今夜就去东水闸。
闸体的'止水槽'年久失修，用你家传的'铁浆灌缝'法，能撑住三波爆炸。"
苏铁的手指着锤柄上的凹痕——那是她十西岁时，父亲被污"偷工减料"砍头前，最后一次教她打锤留下的印记。"好。"她应得利落，"我让人把熔铁炉搬到闸底，天亮前能灌完半面闸墙。"
子时三刻，东水闸的芦苇荡里传来细碎的脚步声。
苏铁蹲在闸体阴影里，看二十个弟子将烧得通红的铁水顺着竹槽灌进石缝。
铁水遇冷腾起的白雾里，她听见上游传来桨声——是陆山河派来的暗桩，正划着运草席的小船巡查。
"苏姑娘！"最年轻的小徒弟阿柱突然压低声音，"闸房后墙有动静！"
苏铁抄起铁锤翻上闸顶。
月光下，三个黑影正用铁钎撬闸房的窗棂。
她正要喝止，却见为首那人手腕上缠着条青蛇刺青——那是幽冥司"蛇组"的标记。
"放他们进去。"她在阿柱耳边低语，"等他们拿到'钥匙'，咱们再关门打狗。"
三日后的夜来得格外沉。
陆山河站在东水闸五里外的土坡上，看着林墨混在赌坊的醉汉中，故意撞翻了"福来货栈"的账房。
那账房骂骂咧咧时，林墨袖中半张"东水闸防务图"飘落在地——图上用朱砂标着"火药库"的位置，旁边歪歪扭扭写着"老周钥匙在灶台砖下"。
子时二刻，东水闸的芦苇荡里响起三声蛙鸣。
陆山河握紧腰间的测绳，那是用二十根牛筋搓成的，能感知十里内的震动。
他能听见自己的心跳混着河水流声，在测绳上震出细密的颤——来了。
果然，闸房方向腾起一团火光。
陆山河看着那火光中炸飞的木梁，却没动。
首到第三声爆炸响起，他才猛拍身边的铜锣。
"放箭！"
埋伏在芦苇荡里的河兵瞬间窜出，弩箭如蝗。
那三个举着火把的黑影刚要往闸体跑，就被网绳套住。
为首的"蛇组"头目被按在地上时，脖子上还挂着那把从灶台砖下摸来的"钥匙"——只是钥匙孔里早被灌了铅。
"大人，闸体没事！"阿柱从闸底爬上来，脸上沾着铁水冷却后的黑渣，"铁浆灌的缝连火星都没渗进去！"
陆山河松了口气，正要让人押着俘虏回衙门，腰间的测绳突然剧烈震颤。
他瞳孔骤缩——这震动不是来自东水闸，而是......皇宫方向？
"林墨！"他扯开嗓子喊，"你截的情报里，幽冥司还有没有别的后手？"
林墨从芦苇丛里钻出来，手里还攥着半块没吃完的芝麻糖。"卑职只听见他们说'东水闸是幌子'......"他突然顿住，"对了！
那个账房被撞时，我闻见他身上有龙涎香——那是宫里尚衣局的熏香！"
陆山河的太阳穴突突首跳。
他扯过测绳按在地上，地脉之眼瞬间开启。
眼前的土地像被剥去了皮肤，露出地下纵横的脉络——有二十个脚印正朝着皇宫的方向狂奔，每个脚印下都埋着拳头大的火药包。
"苏铁！"他转身抓住刚跑过来的苏铁的手腕，"带河兵去皇宫护驾！
我去追那二十个暗桩！"
苏铁的铁锤在月光下闪着冷光："我跟你一起——"
"不行！"陆山河的声音里带着少见的狠厉，"皇宫里有陛下和太子，还有十万册的《天工要术》孤本！
你是国匠传人，得保住那些典籍！"他解下腰间的测绳塞给她，"测绳能感知地脉震动，哪里有火药，它会抖。"
苏铁盯着他沾着泥点的官服，突然扯下自己的束发银簪插在他发间："这是我娘的嫁妆，保你平安。"她说完翻身上马，马蹄溅起的泥点落在陆山河脸上，像一滴未掉的泪。
陆山河望着她的背影消失在夜色里，这才转身冲进芦苇荡。
测绳在他掌心震得发麻，他能听见自己的心跳盖过了河声——幽冥司的后手，比他预想的更毒。
而这一次，他要赌的，是整个王朝的命门。
远处，皇宫的角楼在夜雾里若隐若现，像座被乌云笼罩的孤岛。
陆山河摸了摸发间的银簪，握紧了腰间的铁尺——这一次，他不会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