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像浸了墨的棉絮,沉甸甸压在汴河两岸。
陆山河在芦苇荡里狂奔时,腰间的铜哨突然发出蜂鸣——这是萧景明约定的急报信号。
他扯下哨子贴在耳边,就听见工部侍郎带着破风箱似的喘息:"陆典史!
幽冥司改了道!
水闸那边的暗桩全撤了,现在往太液池方向去了!"
"什么?"陆山河脚步一顿,泥点子溅上裤管。
他早料到幽冥司会有后手,却没料到对方连最关键的水闸都弃了。
测绳在掌心震得更狠,像条活过来的蛇,他突然想起三日前沈怀瑾说的话:"这些人要的不是水患,是把水患变成刀。"
"去尚食局找苏铁!"他对着铜哨吼完,转身就往皇宫方向跑。
芦苇叶割得脸生疼,可他脑子里转得更快——水闸是明棋,皇宫才是要劫。
陛下今晚在含元殿校阅《天工要术》,太子在偏殿抄经,还有那十万册典籍......他摸了摸发间的银簪,苏铁的温度还在,"这次,老子连你们的刀都给掰折了。"
尚食局的灶火还亮着,苏铁正蹲在灶台边擦铁锤,见他冲进来,铁锤"当啷"砸在青石板上:"不是让我护皇宫么?
怎么又——"
"计划变了。"陆山河把萧景明的急报往她怀里一塞,又拽过旁边正在切菜的小太监,"去司天监找沈国师,就说地脉图要加急。"小太监被他眼里的狠劲吓了一跳,拎着菜刀就往外跑。
苏铁扫了眼纸条,浓眉皱成疙瘩:"幽冥司不要水漫大梁了?"
"他们要水淹龙庭。"陆山河扯下墙上的河图铺在灶台上,测绳往图上一搭,绳子立刻绷成首线,"沈怀瑾说太液池底下有前朝暗河,若炸了堤坝,水会顺着暗河灌进含元殿。"他指尖戳在图上"太液池"三个字上,"现在有两条路:守水闸防明洪,守太液池防暗涌。"
"选太液池。"苏铁的铁锤在掌心转了个圈,"水闸炸了最多淹半个城,含元殿塌了,大梁的天就塌了。"
话音未落,殿门"砰"地被撞开。
沈怀瑾穿着月白道袍跨进来,手里抱着卷了一半的地脉图:"陆典史猜得不错,我夜观星象,太液池方向地火位动——"他展开图,朱砂笔点在暗河入口,"这里埋了至少三十斤黑火药。"
陆山河盯着那红点,喉结动了动:"需要多久布防?"
"一个时辰。"沈怀瑾推了推玉扳指,"但得有人引开幽冥司的注意力。"
"我去水闸。"苏铁抄起铁锤就要走,却被陆山河拽住。
他解下腰间的铁尺塞给她:"铁尺能敲地听声,暗河入口在太液池西墙第三块砖下。
你带河兵从地道潜进去,我去引他们。"
"你疯了?"苏铁瞪圆眼睛,"幽冥司有二十个暗桩!"
"可我有地脉之眼。"陆山河扯了扯发间的银簪,"再说了......"他突然笑了,"你娘的银簪,总得保我两次平安吧?"
苏铁的眼眶突然发热。
她猛地把铁锤塞进他手里,又扯下自己的护腕套在他腕上:"这是精铁铸的,挡刀。"说完转身冲进夜色,发尾的银铃叮铃作响,像一串没说完的叮嘱。
陆山河望着她的背影,把护腕往死里勒了勒。
这时,袖中传来刺痒——是林墨的信鸽到了。
他解开鸽腿上的竹筒,展开密报的手突然发抖:新型炸药用了赤焰砂,威力是普通火药三倍;图纸右下角有"萧"字暗纹......
"萧?"他捏紧纸条,突然想起三日前在工部值房,萧景明递来的那盏茶。
茶水表面浮着片茶叶,形状像极了萧府家徽。
他甩了甩头,把杂念压下去——现在不是查内鬼的时候。
他翻身上了院角的青骢马,拍马往太液池方向疾驰。
月光把影子拉得老长,像根绷紧的弦。
快到宫墙时,他跳下马,贴着墙根摸进御花园。
测绳在掌心震得发麻,他顺着震动方向望去,只见七个穿着杂役服的人正往太液池西墙挪,每人怀里都鼓鼓囊囊的。
"停步!"陆山河喝一声,铁尺往地上一敲。
地脉之眼瞬间张开,他看见那七人脚下的青砖有新鲜的撬动痕迹,腰间的布包鼓起棱形——是火药引信。
杂役们猛地抬头,为首的疤脸抽出短刀:"官差?你活腻了——"
"活腻的是你们。"陆山河反手甩出测绳,绳子精准缠住疤脸的手腕。
他往前一拽,疤脸踉跄着撞向同伴,七人瞬间乱作一团。
陆山河趁机冲过去,铁尺横扫砸在一人膝弯,又抬腿踢飞另一人的火药包。
"放箭!"暗夜里传来萧景明的喝令。
原来他早让萧景明带御林军埋伏在假山上,此刻羽箭如蝗,瞬间放倒三人。
剩下的疤脸见势不妙,从怀里掏出个黑铁疙瘩就往地上砸——是赤焰炸药!
"卧倒!"陆山河扑过去推开最近的杂役,炸药在他脚边炸开。
气浪掀得他飞出去撞在假山上,额头火辣辣地疼,眼前首冒金星。
等他爬起来,就听见"轰"的一声闷响——太液池西墙塌了个窟窿,地下水混着淤泥"哗哗"往外涌。
"堵口子!"他抹了把脸上的血,扯着嗓子喊。
萧景明带着御林军冲过来,用沙袋往窟窿里填;沈怀瑾不知何时出现,指挥工匠用糯米浆混生石灰封墙。
陆山河跪在泥里,地脉之眼全开,感知着地下暗河的走向。
他发现暗河分支正往含元殿方向渗,立刻喊:"去搬工部的铸铁板!
把西墙第三到第七块砖全换成铁板!"
等最后一块铁板砸进墙里时,天己经蒙蒙亮了。
含元殿的飞檐上挂着残星,陆山河瘫坐在台阶上,看着苏铁从地道里钻出来。
她浑身是泥,怀里抱着个檀木匣——是《天工要术》的孤本。
"典籍都保住了。"她把匣子往他怀里一塞,又瞥见他额角的伤,"疼不疼?"
"不疼。"陆山河笑了,"就是有点饿。"
这时,内官尖细的嗓音从殿内传来:"陛下宣工部陆典史、苏铁苏娘子进殿!"
金銮殿里,皇帝坐在龙椅上,目光扫过陆山河发间的银簪,又落在他腕上的护腕:"朕听说,你用半块铁板截住了暗河?"
"回陛下,是地脉之眼......"
"不必说那些。"皇帝挥了挥手,"朕要的是能护大梁的能臣。"他从案头拿起本染了泥的《天工要术》,"这书里说,'治水者,先治人心'。
陆典史,你做到了。"
陆山河刚要谢恩,腰间的铜哨又响了。
他接过萧景明递来的纸条,脸色瞬间煞白——水闸方向传来急报:幽冥司主力带着三百死士杀来了,苏铁留下的河兵只剩八十人,防线撑不过半个时辰。
苏铁凑过来看了眼,猛地站起身:"我去——"
"等等。"陆山河按住她的手。
他望着殿外渐亮的天色,发间的银簪闪着微光。
测绳在掌心轻轻颤动,像在告诉他什么。
他突然笑了,把檀木匣递给内官:"麻烦陛下替臣保管这些书。"又转头对苏铁说,"走,去会会他们的主力。"
两人冲出殿门时,晨雾正从汴河上漫过来。
陆山河翻身上马,望着水闸方向腾起的烟尘,握紧了腰间的铁尺。
这一次,他要让幽冥司知道——大梁的河,淹不垮;大梁的人,更杀不尽。
而水闸那边的喊杀声,己经隐约传进了耳朵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