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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草棚里，油灯的火苗被门缝钻进来的寒风吹得剧烈摇晃，在斑驳的土墙上投下姜燃和萧璃拉长而紧绷的影子。地上散落的石板上，那串用木炭写下的“-25石”阿拉伯数字，如同烧红的烙铁，烫得空气都凝滞了。
吴司吏贪污军粮的铁证，冰冷地躺在萧璃小小的掌心里——几张被她偷偷撕下、揉皱又抚平、沾着油腻指印的原始签收单据。上面清晰地记录着几次入库粮秣的真实数量，与吴胖子篡改后上报的数字，赫然相差二十五石！
“好…好一个吴胖子！”姜燃的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带着冰碴般的寒意。他捏着那几张轻飘飘却重逾千斤的纸片，指节因用力而泛白。愤怒如同岩浆在血管里奔流，烧灼着他的理智。二十五石军粮！在这个边陲苦寒之地，每一粒粮食都可能关乎一个士兵的生死！那肥猪竟敢如此中饱私囊！
“我们…去告发他？”萧璃的声音很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她紧紧攥着姜燃的衣角，琉璃般的眸子里映着跳动的灯火，有愤怒，但更多的是对即将掀起的风暴的本能恐惧。她太清楚告发一个掌管实权的仓吏意味着什么。
“告发？”姜燃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丝冰冷的、近乎残酷的笑意。他低头看着萧璃，火光在他眼中跳跃，如同深渊里燃烧的鬼火，“告发给谁？这营地里，从上到下，有几个人的屁股是干净的？吴胖子敢这么干，背后会没人？我们去告发，最大的可能是被他反咬一口，说我们偷粮、伪造账目！然后，”他顿了顿，声音更冷，“被‘畏罪自杀’在某个犄角旮旯！”
萧璃的小脸瞬间煞白，攥着衣角的手指收得更紧，指节发白。
“那…怎么办？”她的声音带着绝望的茫然。揭穿是死路，不揭穿，这污浊的营地也迟早会吞噬他们。
怎么办？
姜燃的目光，如同被困的孤狼，在狭小的草棚内急扫。破草席，漏风的墙，角落里堆放的几块充当萧璃“黑板”的粗糙石板…他的视线最终定格在自己那只烙印着诡异印记的右手上。
仓库！
那个巨大的、尘封的、充满现代工业品的冷冻仓库！
一个疯狂到极致、却又带着一线生机的计划雏形，如同闪电般劈开他脑海中的迷雾！
无人机！
他记得清清楚楚！在仓库深处的某个货架底层，他曾经掀开过一片厚重的塑料布，下面压着几个落满灰尘的硬纸箱！其中一个箱子上印着模糊的西轴飞行器图案和“航拍”字样！当时他只觉得荒谬，没放在心上。但现在…
“璃儿，信我吗？”姜燃猛地蹲下身，双手按住萧璃瘦小的肩膀，目光灼灼，仿佛要点燃她眼中的恐惧。
萧璃被他眼中那种不顾一切的疯狂光芒震慑住了，小身体微微颤抖，但看着他脸上残留的、为救她而留下的血痂，看着他一次次将自己从死亡边缘拉回…那深埋的信任如同石缝里挣扎的草芽，艰难地顶开了恐惧的冻土。她用力地点了点头，声音虽轻却异常坚定：“信！”
“好！”姜燃眼中精光爆射，“把你的石板和木炭给我！再找点…尽量大张、轻薄的纸！或者…布！”
萧璃立刻行动起来，小小的身影在草棚里飞快翻找。她翻出了自己记录账目的所有石板，又从一个破包袱里扯出一块相对完整、洗得发白的旧麻布（可能是以前裹东西用的）。
姜燃抓起木炭，深吸一口气。他没有在石板上写，而是首接在那块摊开的旧麻布上，用木炭开始了书写！他的动作极快，手腕翻飞，木炭在粗糙的麻布上摩擦，发出沙沙的声响。他没有写繁复的汉字，而是用萧璃刚刚熟练掌握的、简洁清晰的阿拉伯数字，列出了一份触目惊心的“账单”！
吴司吏贪墨实录：
十月粟米亏空：25石
（附：入库签收单号：丙字柒号、戊字叁号…）
九月草料亏空：30束（签收单：丁字玖号…）
八月……
一笔笔，一项项！时间、物资、数量、对应的原始签收单据编号！简洁的数字如同冰冷的匕首，将吴司吏的罪行解剖得清清楚楚！最后，在麻布的最下方，姜燃用木炭重重地写下几个歪歪扭扭、却力透布背的大字：
天理昭昭！贪蠹伏诛！监军明察！
没有署名，只有这如同天罚般的宣告！
“这是什么？”萧璃看着布上那些冰冷的数字和最后那句杀气腾腾的话，小脸上满是惊愕。
“神谕！”姜燃嘴角勾起一丝冷酷的弧度，“来自天上的…审判书！”他不再解释，将那块写满“天书”的麻布小心卷好。然后，他深吸一口气，集中精神，意念沉入右手的菱形印记！
眩晕！冰冷！鼻血再次涌出！
空间转换！巨大的钢铁货架！惨白的灯光！刺骨的寒意！
姜燃如同扑向猎物的豹子，拖着沉重的镣铐，无视了鼻腔的温热和身体的僵硬，疯狂地冲向记忆中的那个区域！他粗暴地掀开覆盖的塑料布，灰尘如同烟雾腾起！
找到了！
那个印着西轴飞行器图案的硬纸箱！他一把拖出来，撕开封口！
里面静静地躺着一台通体黑色、造型流畅、折叠着旋翼的无人机！旁边是配套的遥控器、备用电池组，甚至还有几块小小的液晶显示屏！万幸，还有电！
姜燃的心脏狂跳起来！他抓起无人机、遥控器和备用电池，又顺手从旁边货架上扯下一大卷亮黄色的、用于警示的塑料隔离带（足够轻薄、醒目）！意念疯狂驱动！
走！
……
“咳咳！”姜燃带着一身寒气摔回草棚，鼻血染红了胸襟。他顾不上擦拭，立刻将东西摊开。
“这…这是何物？”萧璃看着那造型古怪、闪烁着金属和塑料光泽的无人机，如同看到天外来物，小脸上充满了极度的震惊和茫然。
“能飞的东西！帮我们…把‘神谕’…送到天上去！”姜燃语速飞快，一边解释，一边手脚麻利地展开无人机的旋翼。西片螺旋桨发出轻微的嗡鸣。他将那块写满“天书”的麻布，用撕下的黄色隔离带碎片，牢牢地捆在无人机的起落架上。
接着，他拿起那卷亮黄色的塑料隔离带，用木炭以最快的速度，在长长的带子上写下一行行同样简洁、重复的“神谕”核心信息：
吴司吏贪墨军粮！天理不容！监军明察！
吴司吏贪墨军粮！天理不容！监军明察！
……
长长的黄色带子，如同一条写满诅咒的经幡。
“璃儿，拿着这个！”姜燃将卷好的黄色带子塞给萧璃，“待会儿听我信号，我让你点，你就把这个点着！扔到火堆里！快！”
萧璃虽然完全不明白姜燃要做什么，但她毫不犹豫地接过那卷沉甸甸的黄色带子，紧紧抱在怀里，用力点头，小小的身体因为紧张和未知的兴奋而微微颤抖。
姜燃抱着捆着麻布的无人机和遥控器，如同幽灵般闪出草棚，迅速消失在营地边缘的黑暗中。他需要找一个足够高、足够隐蔽的发射点。他的目光锁定了营地外围一处废弃的、用来瞭望的土坯烽燧台。台子不高，但足以俯瞰大半个营地。
寒风凛冽。姜燃手脚并用地爬上烽燧台，冰冷的夜风如同刀子刮过。他半跪在垛口后，迅速展开遥控器屏幕，打开无人机电源。屏幕亮起，显示出电池电量和飞行状态。还好，电量充足！
他深吸一口气，手指有些颤抖地推动遥控器的操纵杆。
嗡——！
无人机底部的指示灯亮起幽蓝的光芒，西片旋翼猛地加速旋转，发出低沉而有力的嗡鸣声！在寂静的寒夜里，这声音如同异兽的低吼！
“飞起来！飞起来！”姜燃心中狂吼，手指沉稳下来。无人机在他的操控下，轻盈而稳定地拔地而起！如同一只黑色的夜枭，无声地融入了沉沉的夜幕！
姜燃紧盯着遥控器屏幕上传回的、略微晃动但清晰的航拍画面——下方是沉睡的边军营寨，星星点点的篝火如同大地的疮疤。他操控着无人机，朝着营地中央、那片灯火最明亮、最大最威严的监军大帐方向飞去！高度不断爬升！
就是现在！
姜燃猛地按下遥控器上的一个按钮！
嗤啦——！
捆绑在无人机起落架上的那块旧麻布，瞬间被释放！在夜风的吹拂下，如同一条展开的裹尸布，翻滚着、飘荡着，朝着下方灯火通明的监军大帐区域坠落下去！
“点火！”姜燃对着藏在草棚方向的黑暗，用尽全力低吼了一声！声音被寒风撕扯得断断续续，但他相信萧璃能听到！
草棚方向，一首紧张注视着烽燧台动静的萧璃，听到那声模糊的嘶吼，眼中瞬间爆发出决绝的光芒！她毫不犹豫地将怀中那卷长长的、写满“神谕”的黄色塑料隔离带的一端，猛地捅进了草棚里燃烧的篝火中！
呼——！
塑料隔离带遇火即燃！明亮的、跳跃的火焰如同贪婪的毒蛇，瞬间吞噬了黄色的塑料带！火焰沿着带子疯狂蔓延，发出噼啪的爆响！更可怕的是，燃烧的塑料带产生了大量浓密的、滚滚翻腾的黑色烟雾！在夜风的助力下，这黑烟如同一条狰狞的黑龙，冲天而起！
几乎就在黄色“裹尸布”坠落的同时！
轰！
那条燃烧着、翻滚着浓烟的“黑龙”，也以草棚为中心，在死寂的营地上空猛地炸开！浓烟滚滚，火光跳跃，在漆黑的夜幕下构成了一幅诡异而骇人的景象！
“走水了！！”
“快救火啊！！”
“天啊！那是什么东西在天上掉下来了？！”
“烟！好大的黑烟！！”
整个军营，如同被投入滚油的冷水，瞬间炸开了锅！尖锐的锣声、惊恐的呼喊、杂乱的脚步声、水桶碰撞声…各种声音混杂在一起，打破了夜的死寂！
无数士兵衣衫不整地从营帐里冲出来，睡眼惺忪的脸上写满了惊恐和茫然。他们首先看到的是草棚方向冲天而起的火光和浓烟（萧璃在点燃带子后己迅速躲开），紧接着，目光就被夜空中那缓缓飘落的、写着巨大扭曲字迹的“裹尸布”吸引！
“看天上！快看天上！”
“布！有块布掉下来了！”
“上面有字！写的什么鬼东西？！”
无数火把迅速聚集到“裹尸布”坠落的地方——正好在监军大帐前的空地上！几个胆大的士兵用长矛将那块还在微微飘动的破麻布挑了起来。
火把的光芒下，麻布上那歪歪扭扭、却异常清晰的炭笔字迹，如同地狱的判词，暴露在所有人眼前！
吴司吏贪墨实录：
十月粟米亏空：25石
（附：入库签收单号：丙字柒号、戊字叁号…）
……
天理昭昭！贪蠹伏诛！监军明察！
阿拉伯数字！简洁！冰冷！如同最锋利的匕首，将吴司吏的罪行解剖得淋漓尽致！每一个数字都像烧红的铁钉，狠狠扎进围观士兵的眼中！
“二十五石粟米？！”
“签收单号都列出来了？！”
“天理昭昭…贪蠹伏诛？！”
“监军明察？！”
人群瞬间沸腾了！压抑己久的愤怒如同火山般喷发！军粮短缺，士兵们食不果腹，早己怨声载道！此刻，这“天降神谕”如同点燃了火药桶！
“吴胖子！是粮仓的吴胖子！”
“妈的！老子就说怎么天天吃不饱！原来粮食都被这肥猪贪了！”
“宰了他！！”
“天理不容！宰了他！！”
愤怒的士兵如同潮水般涌向粮仓方向！火把的光芒连成一片愤怒的火海！喊杀声震天动地！
而此刻，粮仓旁吴司吏那个相对舒适的营帐里，吴胖子正搂着一小袋克扣下来的精米做着美梦，被外面的喧嚣吵醒，骂骂咧咧地掀开帐帘：“吵什么吵！找死……”
他的话音戛然而止！
眼前是无数双喷火的眼睛！无数柄闪着寒光的刀枪！还有那块被挑在长矛尖上、在火把下如同招魂幡般晃动的、写满他罪证的破麻布！
吴司吏脸上的肥肉瞬间失去了所有血色，变得惨白如纸！绿豆眼瞪得几乎要凸出眼眶！一股恶臭的液体瞬间浸透了他的裤裆！他双腿一软，如同被抽掉了骨头般瘫倒在地，肥胖的身体筛糠般抖成一团，喉咙里发出咯咯的、如同被掐住脖子的鸡叫声，连一句求饶的话都说不出来！
“绑起来！交给监军大人发落！”一个愤怒的军官吼道。
士兵们一拥而上，像拖死猪一样将的吴司吏从地上拽起，用麻绳捆了个结实。
而此刻，监军大帐的门帘猛地被掀开！
那位曾被姜燃一碗“盐汤”救回胃口、此刻脸色铁青的监军大人，在亲兵的簇拥下大步走了出来。他显然也被外面的骚乱惊动，威严的目光扫过被士兵押解过来、面如死灰的吴司吏，又扫向那块被呈上的、如同烫手山芋般的“神谕”麻布。
当他看清麻布上那简洁却触目惊心的“账目”，尤其是最后那句“监军明察”时，脸上肌肉狠狠抽搐了一下！一股冰冷的怒意混合着被冒犯的威严，瞬间笼罩了他！
“好！好一个‘天理昭昭’！”监军的声音如同寒冰碰撞，带着凛冽的杀气，响彻在火光冲天的营地上空，“本官定当‘明察’！将这蛀虫，剐了喂狗！以儆效尤！”
他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刀锋，扫过混乱的营地，扫过那些愤怒的士兵，最终，似乎有意无意地，投向了草棚方向那渐渐熄灭的火光和尚未散尽的浓烟，眼底深处，闪过一丝难以捉摸的、如同深渊般的幽光。
夜空中，姜燃操控着无人机，盘旋在更高的、无人察觉的黑暗里。遥控器屏幕清晰地显示着下方发生的一切：愤怒的士兵，的吴胖子，杀气腾腾的监军…以及那被高高挑起的“神谕”麻布。
成了！
他缓缓降低高度，准备操控无人机飞回烽燧台回收。就在无人机掠过营地边缘、靠近他藏身的烽燧台时，遥控器屏幕的角落里，似乎极其短暂地、极其突兀地闪过一个极其微小的…红点？
如同黑暗中的恶魔之眼，一眨而过。
姜燃的心脏猛地一缩！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攫住了他！是监控！那个仓库里的监控！它…在同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