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蝉鸣撕破晨雾时，小满发现井台边的石板烫得像烤锅。她打上来的井水却沁凉，铜盆外壁立刻凝满水珠，顺着盆沿滚落在脚背上，激得她缩起脚趾。外婆正在院子里翻晒艾草，细碎的叶片在竹匾里沙沙作响，散发出苦涩的清香。
"今日要祭灶。"外婆抹了把额头的汗，银发髻里插着的桃木簪己经晒得发烫。灶台前，老人家摆出三色供品：新麦蒸的圆馍，用栀子染成金黄色的糯米，还有青花碗里游着的一条活鳝鱼。
小满分到的任务是剪窗花。红纸在剪刀下渐渐变成莲花和鲤鱼的形状，碎纸屑落在膝头，像撒了把红莓。她偷偷望了眼灶台缝里的西瓜藤——最大的瓜己经长到脸盆大小，青皮上墨绿的花纹愈发清晰，像幅正在慢慢显影的山水画。
正午的日头最毒，连蜻蜓都躲到荷叶下乘凉。外婆却戴上斗笠去了菜园，回来时篮子里装着紫得发亮的茄子、顶着黄花的黄瓜，还有几根碧绿的苦瓜。"夏至三鲜，"老人家把苦瓜泡进井水，"吃了不长痱子。"
厨房里，新腌的脆瓜己经能开坛。小满迫不及待夹了块，咬下去的脆响惊飞了窗台上的麻雀。酸中带甜的汁水在口腔炸开，紫苏的香气从鼻腔首冲脑门，连耳根都跟着发痒。外婆笑着往她嘴里塞了瓣糖蒜："压压酸气。"
下午突然起了风，晒场上的麦壳被卷成金色的小旋风。外婆说要趁风晾面，两人把压好的面条挂在竹竿上。细长的面条在风中摇曳，像无数道银丝织成的帘幕。小满伸手拂过那些面条，指尖传来的触感让她想起外婆梳头时滑落的银发。
傍晚祭灶时，外婆往火塘里撒了把盐。爆裂的"噼啪"声中，她拉着小满给灶王爷画像鞠躬。画像里的灶神圆脸红须，笑呵呵的模样竟与外婆有三分神似。供桌上的鳝鱼突然甩尾，溅起的水珠正落在西瓜藤上，那颗大西瓜在夕照中泛着油亮的光。
夏至面的汤头是外婆半夜就熬上的。砂锅里的老母鸡炖得骨肉分离，汤面浮着金黄的油星。小满帮忙撕鸡肉时，发现砂锅底沉着几颗黑石子——原来是外婆秘制的"吸油石"，能让汤清而不腻。
面条出锅前，外婆往灶膛里塞了把艾草。清苦的烟气和面条的麦香在厨房里打架，最后融合成独特的夏至气息。挑一筷子面吹凉，汤底竟浮现出完整的菊花影——那是外婆偷偷放的菊花瓣，在热汤里重新舒展。
守夜的凉席铺在院子里，外婆摇着蒲扇讲古早传说。说夏至这晚在井边能听见龙吟，在竹林会遇见凤凰孵蛋。小满仰头看银河缓缓转向，忽然有流星划过，拖着的长尾巴像灶台西瓜藤上的一根须。
半夜小满热醒了，发现外婆不在身边。厨房亮着微光，老人家正在熬绿豆汤。灶膛里的余火映着她汗湿的蓝布衫，搅动汤勺的剪影投在墙上，像幅古老的皮影戏。见小满来了，外婆往绿豆汤里加了片薄荷："解心火。"
晨光染红灶台时，西瓜藤上凝满露珠。小满数了数，藤上现在挂了五个瓜，最小的那个才拳头大，绒毛在阳光下银闪闪的。外婆说等藤蔓开始枯萎，就能摘第一个瓜敬土地公。
上午晒酱时，柳阿婆送来一篮红艳艳的枸杞。两人坐在柿子树下挑拣枸杞，把的果子铺在竹匾里曝晒。小满趁人不备偷吃了好几颗，甜味过后舌尖微微发苦，染得牙齿都红了。外婆笑着用井水给她漱口，水花惊散了来偷枸杞的蚂蚁队伍。
午后闷雷滚动，外婆忙着收晒场的干货。小满帮忙搬腌菜坛时，发现坛底粘着片枯叶——是去年放进去的紫苏，己经成了透明的琥珀色。突然有雨点砸在脖子上，凉得她一激灵。两人刚把最后匾枸杞收进屋，雨帘就把晒场隔成了朦胧的水墨画。
雨天最适合翻旧物。外婆搬出樟木箱整理冬衣，小满则发现了妈妈小时候的夏布衫。素白的短衫上绣着几枝蓝蓼花，针脚细密得像是画上去的。她试着穿上，竟然刚好合身。外婆愣了片刻，眼角泛起水光，转身去灶台添了把火。
晚饭吃的是凉拌苦瓜。冰镇过的苦瓜片晶莹剔透，拌上蒜泥和外婆特制的柿子醋。小满鼓起勇气尝了一片，苦味过后竟泛起清甜，连耳后都沁出凉意。外婆又给她盛了碗中午冰在井里的绿豆汤，喝下去连脚趾都舒服得蜷起来。
临睡前，小满翻开日历，在夏至那天画了碗面条。窗外，雨后的青蛙叫得正欢，偶尔有鱼跃出水面的"扑通"声。楼下传来外婆整理晒席的动静，竹篾摩擦的声响像夏虫在低语。
她摸出枕头下的食谱册，发现"长夏"章节添了新内容：头伏要吃饺子，二伏该煮黄鳝，三伏得熬老鸭汤……墨迹间夹着片晒干的薄荷，揉碎后清香扑鼻。
半夜被雷声惊醒，发现外婆正在检查门窗。闪电照亮她银白的发丝，也照亮了灶台上那颗大西瓜——在电光中，瓜皮上的花纹竟像极了灶王爷的笑脸。雷声渐远时，老人家往小满嘴里塞了块麦芽糖："压惊的。"
晨光熹微中，雨终于停了。小满光脚跑去看西瓜，发现一夜之间它又大了圈，藤蔓己经不堪重负。外婆用渔网编了个吊床托住它，动作轻柔得像在安置新生儿。
第一缕阳光穿过云层时，照在西瓜上那处酷似笑脸的花纹上。小满忽然觉得，这个在灶台边长大的西瓜，或许真的吸收了灶火的灵气。她轻轻拍了拍瓜皮，回声闷闷的，像是夏天在瓮声瓮气地应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