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蝉鸣声嘶力竭的午后，井台上的青石板烫得能煎鸡蛋。小满把湿毛巾搭在脖子上，看外婆用艾草绳把西瓜藤最后几片绿叶系在竹竿上——那颗在灶台边长大的西瓜终于到了采摘的日子。
"得请土地公先尝。"外婆往瓜蒂上系了根红绳，对着灶神像拜了三拜。西瓜在阳光下泛着油亮的光，皮上那些山水花纹此刻清晰得如同墨绘，最奇妙的是向阳面竟自然形成个笑脸图案。小满伸手摸了摸，瓜皮凉丝丝的，完全不像晒烫的藤叶。
柳阿婆带着孙辈们挤进院子时，外婆正用井水冲洗西瓜。孩子们围着瓜叽叽喳喳，有个扎羊角辫的小姑娘试图数清瓜皮上的纹路。"九十九道！"她最后宣布，引来一片惊叹。小满注意到西瓜挨着灶台的那面有道疤，形状竟和外婆补灶的砖缝一模一样。
菜刀刚碰到瓜皮，就听见"咔嚓"一声脆响——西瓜自己裂成了两半。鲜红的瓜瓤里嵌着黑珍珠般的籽，汁水立刻在案板上积成小水洼。更神奇的是瓜肉纹理，从断面看竟像层层绽放的牡丹花。外婆把第一块切成三角形，放在小碟里供在灶神像前。
"甜！"孩子们咬下第一口时异口同声地喊。小满捧着瓜瓣，发现这瓜的甜味里竟带着淡淡的柴火香，后调还有丝薄荷般的清凉。柳阿婆缺了牙的嘴吮着瓜汁，说活了七十多年没见过这么灵的瓜。
瓜宴摆在了院子里。外婆把西瓜皮雕成小船，盛着用瓜肉拌的凉粉；掏空的半个瓜壳当碗，装着冰镇的绿豆汤；连黑亮的瓜籽都洗净炒香，成了孩子们的零嘴。小满帮忙切瓜时，发现靠近瓜蒂的几块甜得发鲜，靠近底部的却带着微酸，像是有意调配好的层次。
"留些种子。"外婆把最的几粒黑籽晒在瓦片上。小满突然想起什么，跑去灶台缝里查看——那株西瓜藤的根部长出了新须，正悄悄探向阳光更充足的窗台方向。
下午突然乌云密布。外婆忙着收晒场的干货时，小满发现桃树下那圈雷打菌膨胀了一倍，伞盖上凝着水珠。她采了几朵最肥的，菌褶里还藏着几只惊慌的蚂蚁。厨房里，外婆用菌子炒了盘土鸡蛋，金黄的蛋块裹着灰白的菌子，鲜香勾得花猫在桌下首转悠。
傍晚雨势转急，外婆却冒雨去了菜园。回来时篮子里躺着几根被雨水泡发的黄瓜，胀得几乎透明。"伏雨黄瓜赛参汤，"老人家把黄瓜切片凉拌，淋上自酿的柿子醋。脆生生的瓜片咬下去竟爆汁，酸味过后舌尖泛起回甘，连耳根都跟着发痒。
夜里闷热难当，小满翻出外婆缝的麦麸枕头。把枕头翻个面，贴着没被汗浸湿的那侧，竟闻到新麦的阳光味。窗外电闪雷鸣，她数着闪电与雷声的间隔，忽然听见楼下传来"咚咚"声。
光脚溜下去，看见外婆正在石臼里捣凤仙花。艳红的花瓣混着明矾，在重击下变成朱砂色的泥浆。老人家抓过小满的手，把花泥敷在她指甲上，用桑叶包好扎紧。"明天就染红了，"外婆的银发在烛光中像团柔软的云，"小姑娘要有小姑娘的样儿。"
晨起拆开桑叶，指甲果然变成了朝霞色。小满对着阳光转动手指，十片小贝壳似的红甲闪闪发亮。外婆笑着往她另只手里塞了块西瓜——这是昨天特意留的"回魂瓜"，在井水里冰了一夜后更甜了，连瓜皮都能嚼出蜜味。
上午晒伏姜时，邮差突然在院门外喊。小满接过信封，落款是妈妈工作的城市。信纸里夹着张照片：穿白大褂的妈妈站在实验室里，背后架子上摆满瓶瓶罐罐。外婆把照片压在灶神像旁，转身去切西瓜时，小满看见老人家用袖子飞快地擦了擦眼角。
午饭的凉面里，外婆多放了一勺芝麻酱。面条冰得恰到好处，黄瓜丝脆得能听见声响，连平常讨厌的胡萝卜丝都变得清甜起来。小满把妈妈的信读了又读，突然发现信纸背面有行小字："等秋凉就回来。"
午后，村里来了个卖货郎。外婆用半筐桃干换了包五彩丝线。小满分到的任务是缠线团，彩丝在指间流动，渐渐绕成一个个小彩虹。外婆则搬出老式绷子，开始绣一幅"瓜瓞绵绵"图——胖乎乎的西瓜旁绕着几朵小黄花，活脱脱是灶台西瓜的写照。
傍晚雷雨又至，雨点砸在西瓜叶上噼啪作响。小满突然想起什么，光脚冲进雨里，把晒在窗台的西瓜籽收了回来。那些黑亮的籽粒在她掌心滚动，有几粒粘在了汗湿的指缝里，像是舍不得离开。
晚饭后雨势稍歇，外婆搬出两个小板凳放在檐下。两人并排坐着泡脚，木盆里的热水加了艾叶和花椒，烫得脚心发麻却格外解乏。小满晃动染红的脚趾，水面便泛起朱砂色的涟漪。外婆突然说起妈妈小时候也爱染指甲，有次把整瓶凤仙花打翻在白墙上，吓得躲进谷仓不敢出来。
睡前翻开日历，在大暑那天画了瓣西瓜。窗外，雨后的青蛙叫得欢实，偶尔有鱼跃出池塘的"扑通"声。楼下传来外婆整理丝线的动静，木梭穿过经线的声响像夏虫在低吟。
她摸出枕头下的食谱册，发现"瓜事"章节添了新内容：西瓜皮可制翠衣酱，瓜子能煨醒酒汤，瓜瓤最甜处要敬天地……墨迹间粘着粒黑瓜子，在月光下泛着釉光。
半夜被雷声惊醒，发现外婆正在厨房熬制什么。凑近看，竟是灶台西瓜的籽在锅里翻炒，混着盐和五香粉的奇异香气。老人家见她来了，往她嘴里塞了颗刚出锅的瓜子。咬开的瞬间，柴火香混着西瓜的清甜在齿间绽放，像是把整个夏天的精华都浓缩在这小小籽粒里。
晨光熹微时，雨终于停了。小满光脚跑去看窗台下的新瓜藤，嫩须己经牢牢扒住墙缝。外婆说等这根藤结果，或许能种出更甜的瓜。两人蹲在湿漉漉的院子里规划，要在来年给西瓜藤搭个更结实的架子。
第一缕阳光穿过云层，照在灶神像旁的照片上。小满突然发现，妈妈实验室的架子上，有个玻璃罐里装着几粒黑亮的种子——和灶台西瓜的籽一模一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