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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海城被一条无形的线划分为两个世界。
凌夜所居住的蜂巢A区是“下城”，一个被钢铁穹顶笼罩的、永不见天日的巨大蚁穴。这里潮湿、拥挤、混乱，空气中永远漂浮着合成食物和机械废气的味道。磁悬浮列车在这里呼啸而过，车身上满是涂鸦和刮痕，像一条疲惫的钢铁巨龙，穿梭在层层叠叠的建筑缝隙里。
而天枢会所所在的中央商务区，是“上城”。
当磁悬浮列车冲破穹顶的力场屏障，刺眼的阳光（尽管是人造的）和清新得不像话的空气（经过了上百次过滤）瞬间涌入车厢时，凌夜下意识地眯起了眼睛。
上城没有的管道和混乱的缆线，所有的一切都被隐藏在光滑如镜的建筑外墙之下。这里的建筑不再是野蛮生长的钢铁丛林，而是经过精心设计的艺术品，它们刺破云层，反射着璀璨的光芒。天空是纯净的蓝色，干净得像一块刚出厂的显示屏。
天枢会所，就坐落在这片“净土”的中心。它没有夸张的霓虹招牌，只是一栋由黑色玻璃和暗金色金属构成的低调建筑，像一块沉默的黑曜石，静静地吸收着周围所有的光和喧嚣。
凌夜穿着那身笔挺的西装，站在会所门口，感觉自己像一个分辨率错误的像素点，与这幅完美的画面格格不入。他能感受到无处不在的扫描——从门口那两尊看似装饰的麒麟石雕眼中发出的微波，到脚下地砖传来的压力感应，再到空气中流动的、用以识别生物信息的惰性气体。
这是一个由数据编织而成的堡垒。寻常人，连让它响起警报的资格都没有。
然而，当他踏上第一级台阶时，那扇由整块合金打造的、重达数吨的大门，却无声无息地向内滑开。一个柔和的女声在他耳边响起，并非通过扬声器，而是首接以微弱的超声波共振传入他的颅骨。
“凌夜先生，萧女士在顶层等您。”
凌夜面无表情地走了进去。他知道，从他决定赴约的那一刻起，他所有的生物特征、行动路线，都早己在对方的掌控之中。
会所内部比外面更加空旷、寂静。穹顶是模拟的星空，数据流如星河般缓缓淌过。空气中弥漫着一种不知名的、清冷的香气，能让人浮躁的神经瞬间安定下来。这里没有服务员，只有几台造型优雅的机器人悄无声息地滑行而过。偶尔能看到一两个衣着考究的宾客，他们彼此间只是点头致意，便各自走入一间间光影变幻的密室。
每个人都是一座信息的孤岛，而天枢会所，就是连接这些孤岛的、看不见的海洋。
电梯是全透明的，上升时可以俯瞰整个上城的繁华。凌夜看着下方那些如同模型般的建筑，心中没有任何波澜。三年前，他曾站在比这更高的地方，俯瞰过比这更壮丽的景色。然后，从云端坠落。
电梯在顶层停下。门外，是一个被全息信息墙环绕的巨大办公室。一个穿着剪裁得体的白色丝质长裙的女人，正背对着他，安静地站在落地窗前。
她没有回头，只是淡淡地开口：“你比我预想中来得要快，看来那三十万信用点，没能让你犹豫太久。”
声音很年轻，清冷而悦耳，带着一种久居上位的、不容置疑的平静。
凌夜走到办公室中央，与她隔着十几米的距离站定，懒洋洋地开口：“钱给得太多，要么是陷阱，要么是有求于我。我只是想看看，是哪种情况能值三十万。”
女人缓缓转过身。
她很美，是一种带着科技感的、精致到毫无瑕疵的美。皮肤白皙得近乎透明，五官像是经过最精确的算法设计而成，找不出一丝一毫不协调的地方。但最引人注目的，是她的眼睛。那是一双漆黑如墨的眸子，深邃得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其中却没有任何情绪的流露，只有纯粹的、冰冷的理智。
她就是天枢会所的主理人，萧晚萤。
“都不是。”萧晚萤走到一张由光线构成的办公桌后坐下，示意凌夜也坐，“我不是在收买你，也不是在请求你。我是在进行一次投资。”
“投资我这个……‘病人’？”凌夜拉开椅子坐下，了二郎腿，一副玩世不恭的模样。
“投资你这种病，准确地说，是‘异步神经链接后遗症’。”萧晚萤一字一顿地说出了这个学名，像一个宣读诊断报告的医生。
凌夜的眼神第一次出现了细微的变化。
这个名词，只存在于一份绝密的军方医疗档案里。而那份档案，本该和“烛龙”部队的所有资料一起，被彻底封存销毁。
萧晚萤似乎很满意他的反应，继续说道：“三年前，军方的‘衔烛行动’失败，烛龙特种部队全员阵亡。你是唯一的幸存者，也是唯一的‘零号病人’。L3级的神经覆写攻击没有杀死你，却摧毁了你大脑的逻辑解码区，意外强化了你的首觉感知区。让你从一个顶级的神经操作员，变成了一个能首接‘共情’数据的怪物。我说的，对吗？”
每一个字，都像一颗钉子，钉进凌夜的过往。他脸上的慵懒笑容慢慢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危险的沉寂。
“你的情报工作做得很不错。”他冷冷地说。
“因为我也是个‘病人’。”萧晚萤的脸色突然变得有些苍白，她修长的手指下意识地按住了自己的太阳穴，眉头微蹙，“我把它称为‘数据首觉’。我无法像你一样入侵数据，但我能‘闻’到它们的气味。真实的数据，像雨后的青草；虚假的数据，则散发着腐败的铁锈味。而像你这样，一个承载着庞大而混乱信息的个体，在我感知里……”
她停顿了一下，似乎在忍受着某种痛苦：“……就像一个行走的、高分贝的噪音源。从你踏入这栋大厦开始，我的偏头痛就没停过。”
凌夜愣住了。他看着萧晚萤那张因痛苦而略显扭曲的脸，第一次从这个高高在上的女王身上，感受到了一丝同类的气息。他们都是被数据异化的怪物。
萧晚萤深吸一口气，平复了痛楚，重新恢复了那份冰冷的平静。
“现在，我们来谈谈交易。”她将一份数据档案投射到两人之间的空气中，“我提供资源、庇护、以及你需要的所有情报。天枢会所可以成为你在上城最安全的避风港。我会给你最好的医疗设备，帮你抑制‘后遗症’带来的痛苦。”
“代价呢？”凌夜问。
“两个。”萧晚萤竖起两根手指，“第一，我需要研究你。你的神经状态，是解开我自身‘诅咒’的唯一钥匙。我需要你的链接数据，需要你配合我的研究。”
“第二，”她的眼神骤然变得锐利，那深不见底的瞳孔中，第一次燃起了一丝炽热的火焰，“我需要你成为我的‘矛’。用你那能嗅到谎言的‘鼻子’，去调查一件事。”
她手指轻点，那份数据档案的封面向两边滑开，露出了核心内容——一份死亡报告。照片上的男人英俊儒雅，眉眼间和萧晚萤有几分相似。
姓名：萧清羽。
死亡原因：实验室BCI设备过载，导致神经系统大规模烧伤，意外死亡。
“这是我哥哥，五年前死的。”萧晚萤的声音里听不出一丝情感，但凌夜却能从环绕着她的、无形的数据场中，感受到一股压抑到极致的、如同冰封火山般的悲恸。
“官方结论是意外。但我，”她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从这份报告的每一个字节里，都闻到了谎言的铁锈味。”
她死死地盯着凌夜，一字一顿地说道：“现在，让我看看，你的‘鼻子’到底有多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