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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8章 流云剑诀与藏书阁的吉娃娃（下）
凌清雪那根拂过剑柄的纤指，仿佛带着无形的寒气，瞬间冻结了林逍周遭的空气。那细微得几乎无法察觉的星辉闪烁，不是错觉，而是一个冰冷刺骨的警告，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下了一块无形的坚冰——“暗处有剑，噤声！”
林逍心头凛然，面上却依旧是那副重伤初愈、带着点恰到好处的茫然与温顺的圣子模样。他仿佛没看懂凌清雪的暗示，又或者看懂了也浑不在意，只是对着那道清冷如月下幽兰的背影，极其自然地、带着点后辈应有的恭敬，微微颔首致意。动作幅度小得如同被风吹动的柳枝尖儿，无声无息。
随即，他像是什么都没发生，步履平稳地转向了另一排更为古旧、散发着淡淡樟木气息的书架，目标明确——温养根基、修补“破口袋”的法门。
青竹抱着空空的双手，小鹿般机警的大眼睛在自家殿下和那位冷得像冰雕的凌仙子之间飞快地溜了一圈，虽然没完全搞懂那无声的剑拔弩张，但本能地感觉到了气氛的微妙。她赶紧屏住呼吸，踮着脚尖，悄无声息地跟上林逍，努力把自己缩成一个不引人注意的背景板。
林逍的手指划过一排排书脊，目光沉静如水。《戊土养元功》、《青木长春诀》、《灵髓温脉注疏》……名字一个比一个听起来靠谱，一个比一个透着“包治百病”的气息。他抽出一本厚重的《灵枢固本真解》，刚翻开泛黄的书页，一股浓郁的、混杂着陈旧墨香和某种不知名草药霉变的味道便扑面而来，呛得他差点没背过气去。
“咳咳…”林逍以袖掩鼻，强忍着打喷嚏的冲动，眼角余光却敏锐地捕捉到斜后方书架缝隙间，一道人影飞快地缩了回去，只留下一点暗青色的衣角残影。
果然。林逍心中冷笑，吉娃娃的主人派来的看门狗，鼻子还挺灵。他若无其事地将那本味道感人的《真解》塞了回去，手指继续移动，最终停在了一本看起来颇为朴素的《五行蕴气初探》上。书不厚，书页边缘磨损得厉害，显然被翻看过许多次，但至少闻起来…比较正常。
他刚将书抽出，一个带着点讨好意味、刻意压低的公鸭嗓就在旁边响了起来：
“哎哟！圣子殿下！您也对这些基础养气的法门感兴趣？真是…真是勤勉不辍啊！” 说话的是个身材瘦小、尖嘴猴腮的弟子，穿着内门服饰，正抱着一摞书，脸上堆砌的笑容比刘管事的还要假上三分，绿豆小眼里闪着精明的光。林逍认得他，是管理二层杂务的弟子，姓侯，人送外号“瘦猴”。
林逍眼皮都没抬，目光依旧落在手中的《五行蕴气初探》上，语气平淡无波：“根基受损，温养为先。侯师弟有何指教？”
“不敢不敢！” 瘦猴连忙摆手，那摞书在他怀里晃悠，看得人心惊胆战，“指教可万万不敢当！就是…就是看殿下您似乎对这类书感兴趣，想给您推荐一本！” 他腾出一只手，费力地从自己抱着的那摞书最底下抽出一本装帧异常华丽、封面用金粉勾勒着“九转玄元，再造乾坤”几个龙飞凤舞大字的厚册子——《九转玄元塑体神功》，献宝似的递到林逍面前。
“殿下您看这个！” 瘦猴的声音带着蛊惑，“这可是咱们二层压箱底的好东西！据说是一位上古大能留下的残篇！专治各种根基损伤，经脉寸断都不在话下！练至大成，脱胎换骨，重塑金身！您这情况，正合适啊！”
林逍的目光终于从那本朴素的《初探》上移开，落在这本金光闪闪、散发着“我很贵我很牛”气息的“神功”上。他伸出手指，在烫金的封皮上轻轻划过，指尖传来一种滑腻的、类似某种低阶妖兽皮的触感。他翻开第一页，映入眼帘的便是几幅极其夸张、充满力量感的肌肉虬结人形图，旁边配着玄奥（且狗屁不通）的口诀。
“哦？” 林逍挑了挑眉，脸上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兴趣”，声音也提高了一点点，确保能让某些竖起的耳朵听清楚，“听起来，似乎…很厉害？”
“那是相当厉害！” 瘦猴见有门，绿豆眼都亮了，唾沫星子差点喷出来，“您想想，上古大能留下的！能差得了吗？就是…就是这功法吧，它对修炼资源要求有那么一点点高…” 他搓着手指，做了个“你懂的”手势。
“哦？说来听听。” 林逍合上书，饶有兴致地看着他，仿佛一个求知若渴、人傻钱多的主儿。
“嘿嘿，” 瘦猴凑近一步，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别的都好说，就是这主药，‘千年血玉髓’和‘九叶还魂草’，比较稀罕…不过以殿下您的身份地位，弄到肯定不难！功法贡献点嘛，也就比寻常玄阶功法高那么…五倍而己！”
噗嗤！
旁边传来一声极力压抑却还是没憋住的笑声。
林逍和瘦猴同时转头。只见不远处一个原本在认真翻阅《东域奇石录》的胖弟子，此刻正捂着嘴，肩膀一耸一耸，脸憋得通红，显然是听到了瘦猴那番离谱的推销词。
瘦猴的脸瞬间拉了下来，狠狠瞪了那胖弟子一眼。胖弟子吓得一哆嗦，赶紧把脸埋进书里，装作什么都没发生。
林逍却像是没听到那声笑，也没看到瘦猴的尴尬，反而煞有介事地点点头，修长的手指着那本“神功”华丽的封面，仿佛在掂量它的价值。
“嗯…千年血玉髓，生于至阳绝地，伴生赤炎地龙，百年方凝聚一滴…九叶还魂草，长于九幽阴煞交汇之处，千年一熟，有幽冥鬼蟒守护…” 林逍慢悠悠地开口，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如同在陈述常识，“这两味药，别说千年份的，就是百年份的，放在万宝楼拍卖会上，也足以让金丹修士抢破头。至于这功法贡献点…侯师弟，你确定这本…嗯…‘神功’，值这个价？我记得上次内务堂公示，核心真传才能接触的地阶下品《玄冰凝魄诀》，似乎也才这个点数？”
他每说一句，瘦猴的脸就白一分。当林逍精准地报出两味“神药”的产地和守护妖兽，甚至点出地阶功法的点数时，瘦猴脸上的血色彻底褪尽，额头冒出了细密的冷汗。他感觉自己就像个被扒光了衣服、站在聚光灯下的小丑。眼前这位“根基受损”的圣子，哪里是什么好糊弄的冤大头？这见识，比他这个混迹藏书阁多年的老油条还毒！
“这…这个…” 瘦猴抱着书的手都在抖，那摞书摇摇欲坠，“殿下您…您真是博学…弟子…弟子也是听别人说的…可能…可能记岔了…对！记岔了！您大人有大量…” 他语无伦次，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无妨。” 林逍微微一笑，那笑容温和，看在瘦猴眼里却比藏书阁的禁制还冷，“侯师弟也是热心。不过嘛…” 他话锋一转，声音依旧平稳，却带着无形的压力，“下次荐书，还是查证清楚为好。免得误人子弟，也…损了藏书阁的清誉，你说是不是？”
“是是是！殿下教训的是！弟子莽撞！弟子该死！” 瘦猴点头哈腰，汗如雨下，抱着那摞书，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仓惶地退后几步，差点撞到书架，然后头也不回地、狼狈不堪地消失在层层叠叠的书架深处。
林逍看着瘦猴消失的方向，嘴角那抹若有若无的讥诮更深了。吉娃娃派来的看门狗，牙口还没练好。他随手将那本金光闪闪的“神功”塞回书架最不起眼的角落，仿佛丢开一件垃圾，重新拿起了那本朴素的《五行蕴气初探》。
“噗…哈哈哈！” 刚才那个憋笑的胖弟子，此刻再也忍不住，发出一阵压抑的、闷罐子似的笑声，对着林逍的方向竖了个大拇指，“殿下…高！实在是高！那瘦猴仗着管点杂务，专坑新来的和外门弟子，今儿个可算踢到铁板了！解气！”
林逍看了他一眼，淡淡一笑，算是回应。他拿着《初探》，走到靠窗一张空闲的紫檀木书案前坐下。窗外，灵雾未散，几株千年古松的虬枝在雾气中若隐若现，倒添了几分意境。青竹乖巧地侍立在一旁。
书案的另一头，凌清雪依旧保持着那个微微仰头、凝视高处玉简的姿势，仿佛刚才那场小小的闹剧，不过是吹过她这片冰雪世界的一缕无关紧要的微风，连她一根发丝都未能拂动。那份专注和清冷，自成结界。
林逍收敛心神，翻开《五行蕴气初探》。内容果然很基础，讲的是如何感知、引动、利用天地间最基础的五行灵气来温养自身，夯实根基。方法朴实，没什么花哨，但胜在稳扎稳打，正适合他现在这“破口袋”的状态。他看得认真，结合前世对能量守恒、物质转化的朴素理解，倒也觉得其中一些引气、导气、化气的法门，颇有几分“大道至简”的味道。
时间在沉静的翻书声中悄然流逝。藏书阁二层只剩下书页翻动的沙沙声，以及窗外偶尔传来的几声清越鸟鸣。
不知过了多久，林逍感到一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他抬起头，正好迎上凌清雪那双平静无波的眸子。她不知何时己经取下了那本被淡蓝禁制包裹的玉简，正站在几步之外，目光落在他摊开的《五行蕴气初探》上。
她的眼神依旧清澈而疏离，如同山巅积雪映照的寒星，看不出任何情绪。但林逍敏锐地捕捉到，当她的视线扫过书中关于“火行灵气暴躁需以水行中和，木行灵气温和滋养却易生淤塞”的论述时，那长长的、如同蝶翼般的睫毛，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
林逍心中一动。看来这位清冷如冰的仙子，对这类“非主流”的基础理论，并非全然漠视。他合上书，主动开口，声音放得平缓，带着点恰到好处的请教意味：“凌师姐也对此道有所涉猎？”
凌清雪的目光从书页移到林逍脸上，依旧平静，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她只是伸出那根曾拂过剑柄的纤指，指向书案上《初探》翻开的那一页，指尖离书页尚有寸许，一股极淡的寒意却己悄然弥漫。
“火烈需水济，然水盛则火熄。木郁当金疏，然金锐则木折。” 她的声音如同冰珠落玉盘，清冷悦耳，却没什么起伏，像是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五行生克，非此消彼长，贵在流转不息，寻其…刹那平衡。” 她顿了一下，似乎在斟酌用词，“过犹不及。”
林逍微微一怔。凌清雪这番话，看似只是复述或补充了书中的观点，但“刹那平衡”、“流转不息”、“过犹不及”这几个词，却隐隐点出了五行生克背后更深层、更动态的“势”，而非书中略显刻板的“中和”、“疏导”。
这见解…有点意思。果然，能在禁书区研究推衍秘术的人，脑子都不简单。
林逍脑中瞬间闪过前世物理学中“动态平衡”、“能量守恒与转换”的概念，以及一些生态学中关于系统稳态的论述。他手指无意识地在书案上轻轻敲击着，沉吟片刻，顺着凌清雪的话头，用一种探讨而非反驳的语气说道：
“师姐高见。五行流转，确如江河奔涌，看似相克相生，实则…（他斟酌了一下用词）…相依相存，互为表里。强求‘中和’之静，反失其自然之动。就如这火与水，并非简单的压制，而是…火借水势，蒸腾化气，水因火暖，滋养万物。此消彼长间，推动的，乃是…气机的升腾与沉降，是为一轮？”
他刻意用了些玄乎的词汇来包装，但核心意思就是：五行不是静态平衡，而是动态循环，相克也是推动力的一部分。
凌清雪那双仿佛倒映着亘古星空的眼眸，在听到“火借水势，蒸腾化气，水因火暖，滋养万物”以及“气机的升腾与沉降”时，骤然亮起！如同冰封的湖面下，骤然投入了一颗燃烧的星辰，璀璨的光芒瞬间穿透了那层清冷的坚冰！
那是一种纯粹的、对于触及未知玄奥的惊喜与探究欲！虽然那光芒只是一闪而逝，快得如同幻觉，旋即又被更深的沉静所覆盖，但林逍捕捉到了。那刹那的异彩，比任何言语都更能说明问题。
她深深地看了林逍一眼，那目光不再仅仅是平静的审视，而是带上了一丝极淡、却真实存在的探究与…认可？她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微微颔首，动作幅度小得几乎难以察觉，然后便抱着那枚淡蓝色的玉简，转身，素白的裙裾在幽暗的光线下划过一道清冷的弧线，如同月下翩跹的孤鸿，悄无声息地走向通往更高层的楼梯禁制。
林逍目送那道清冷的背影消失在楼梯拐角，手指在书案上那本《五行蕴气初探》上点了点。看来，这位凌师姐，并非真的不食人间烟火。她对“道”的理解，有着自己独特而深刻的视角。而自己那些来自异世的“歪理”，似乎…意外地戳中了她的某个点？
一个清冷孤高、惜字如金、却对“道理”本身有着执着探究欲的…吉娃娃克星？林逍嘴角勾起一抹微不可察的弧度。这藏书阁的水，似乎比他想的更有趣一点。
他重新翻开那本朴素的《初探》，心境却己然不同。窗外的灵雾似乎散开了些，一缕金色的阳光穿透古松的枝叶，斜斜地洒落在书案上，照亮了书页上那些朴拙的文字，也照亮了他眸中深藏的、一丝名为“兴趣”的光芒。
青竹在一旁，看看殿下嘴角那抹若有若无的笑意，又看看凌仙子消失的楼梯口，大眼睛里满是困惑。刚才…发生了什么？殿下和凌仙子好像说了话，又好像什么都没说？这仙家高人的交流方式，果然不是她这个小侍女能懂的。她摇了摇头，决定放弃思考，继续当个安静的背景板。
林逍则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凌清雪最后那个眼神和微不可察的颔首，像是一把无形的钥匙，轻轻开启了一道门缝。或许，在这危机西伏、步步惊心的剑宗，在这看似平静实则暗流汹涌的藏书阁，他并非完全孤立无援？至少，在追求“道理”的路上，这位冰美人，可能…勉强算半个能听懂他“胡言乱语”的…潜在道友？
这个念头让林逍心情莫名地轻松了一丝。他拿起笔，蘸了点墨，开始在书页空白处，写下一些只有他自己才看得懂的、融合了前世认知与今世感悟的批注。笔尖划过纸张，发出沙沙的轻响，如同春蚕啃食桑叶，在这沉寂的藏书阁二楼，悄然编织着一张无形的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