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寒的靴底陷进湿泥里,每拔一步都带出腐草的腥气。小暖伏在他背上,呼吸轻得像片羽毛,眼尾的枫叶胎记淡得几乎透明。慕沧舟的剑鞘还在他手中发烫,鞘尾刻着的“摇光”二字泛着青芒,勉强照亮前方三尺之地。
“哥,有东西在舔我的影子。”小暖突然哑声说。
林寒猛地顿住脚步。剑鞘青光映出满地藤蔓,却照不出两人的影子——自逃出宗祠星阵后,他们的影子就消失了。他喉结动了动,故作轻松道:“许是月光太淡……”
话未说完,身后传来黏腻的水声。
沼泽间浮起无数气泡,每个气泡里都裹着一颗眼球。惨白的瞳仁齐刷刷转向兄妹俩,瞳孔裂开细缝,露出满嘴尖牙。林寒背着小暖疾退,剑鞘横扫而过,青光所及处气泡接连炸裂,溅出的黑汁却在地面汇成潮纹。
“闭眼!”小暖突然捂住他的双目。林寒只觉耳畔掠过寒风,再睁眼时,那些潮纹竟扭曲成父亲笔记中的星轨图。黑汁沿着星轨流动,在北斗天枢位凝成一具无头尸傀——尸身穿着太虚宗的道袍,袖口银线绣着二十八宿图。
尸傀抬手捏诀,腐烂的指尖亮起微光。林寒怀中玉简印记骤然发烫,三道星纹在皮下游走,却始终冲不出经脉。他踉跄着后退,想起慕沧舟说过“星脉淤塞”,咬牙将剑鞘插进泥沼:“小暖,唱《牵星谣》!”
那是母亲生前常哼的船歌。
小暖的调子刚起,尸傀指间的光便晃了晃。林寒趁机抓起湿泥砸向星轨,北斗纹路被泥浆覆盖的刹那,尸傀如断线木偶般瘫倒在地。沼泽深处传来不甘的嘶吼,气泡眼球纷纷沉入泥潭。
“你怎么知道《牵星谣》能破术?”小暖伏在他肩头喘息。
林寒摸向心口的玉简印记。方才尸傀捏诀时,他恍惚听见母亲的声音在哼唱,就像十年前那个暴风雨夜,母亲搂着他们躲在船舱里时一样。“首觉。”他含糊应道,抬袖擦去妹妹额角的冷汗。
剑鞘青光突然暗了一瞬。
沼泽尽头亮起灯火,隐约可见楼阁飞檐。小暖指尖发颤:“是海市蜃楼……去年王叔就是追着这种光,连人带船消失在雾里。”
林寒却盯着楼前旗杆——褪色的旗面绣着潮生阁符纹,但阁楼砖石布满剑痕,似被巨兽利爪劈砍过。他想起宗祠里父亲虚影的警告,正要绕道,剑鞘突然脱手飞出,如归巢青鸟般投向楼阁。
“等等!”
追到残楼前时,林寒倒抽一口冷气。这哪是什么阁楼,分明是艘侧翻的楼船。船身爬满发光海藻,桅杆上悬着具修士遗骸,道袍心口处绣着北斗七星——与慕沧舟衣饰一模一样。
小暖突然抓紧他的衣襟:“哥,船在呼吸。”
腐木板隙间确实传来潮汐般的起伏。林寒将妹妹藏在礁石后,握紧剑鞘摸进船舱。藻光映出西壁剑痕,每道痕迹都残留着星辉,墙角堆着几具潮生阁修士的尸骨,腕上符牌己碎成齑粉。
舱室中央有口青铜鼎,鼎内积着黑水,水面浮着半枚玉珏。林寒瞳孔骤缩——这玉珏的阴阳鱼纹,与老渔头给的木匣如出一辙。
指尖触到玉珏的瞬间,船体剧烈震颤。黑水翻涌间升起老者虚影,蓑衣斗笠与海滩上消散的潮纹人别无二致,只是腰间多了一串星砂琉璃。
“慕沧舟的剑鞘?”老者虚影发出陶埙般的闷响,“既是太虚宗的人,便该死!”
黑水化作巨蟒缠住林寒脚踝。玉简印记应激亮起,星纹却只在皮下挣扎,始终无法破体。他挥鞘砸向虚影,青光却被黑蟒吞噬。危急关头,小暖的哼唱声穿透船板,《牵星谣》的调子混着浪涛声,竟让黑蟒动作一滞。
老者虚影暴怒:“潮生阁的叛徒!”
船底木板轰然炸裂,海水裹着星砂倒灌而入。林寒被掀翻在鼎沿,玉珏顺势滑进他衣襟。老者虚影在狂流中扭曲,突然盯着他心口冷笑:“原来北斗一脉还没死绝……”
小暖的歌声陡然尖锐。船骸缝隙透进月光,照在她苍白的脸上,枫叶胎记竟生出细密根须,顺着脖颈爬向心口。老者虚影如遭雷击:“九曜噬主?不可能!”
黑水蟒蛇突然调头反噬,将虚影撕成碎片。林寒趁机抱起小暖跃出船舱,剑鞘青光指引着方向,在星砂狂流中劈开一道裂隙。
“去琅琊山……告诉慕沧舟……”老者残音混在风里,“潮生阁灭门案的真相在……”
咸腥海风灌入口鼻的刹那,林寒听见剑鸣。
慕沧舟的白衣几乎染成血色,摇光剑正与三条赤链缠斗。见二人逃出,他并指斩断锁链,袖中飞出一叶灵舟:“上船!”
灵舟升空时,林寒最后望了眼海面。那艘潮生阁楼船正在下沉,船头隐约立着个戴斗笠的蓑衣人,腰间星砂琉璃串泛着冷光。
小暖忽然剧烈咳嗽,呕出带着星砂的血沫。慕沧舟并指点在她眉心,朱砂痣亮如赤星:“九曜星窍反噬,必须尽快回宗。”
“潮生阁的人说我们是叛徒……”林寒攥紧玉珏。
修士擦拭剑身的动作一顿,剑气割裂了袖口:“二十年前潮生阁勾结魔宗,被太虚宗清理门户。如今余孽作祟,倒是会倒打一耙。”他说得轻描淡写,眼底却结着霜。
灵舟掠过月下的海,林寒借着星光查看玉珏。阴阳鱼背面刻着极小的一行诗,墨迹似干涸的血:“星沉碧海无人见,潮葬青天有月知。”
小暖昏睡间呢喃出声,胎记渗出淡金雾霭。林寒伸手去拂,金雾却绕着他腕间星纹流转,最终没入玉简印记。
海底似有巨物翻腾,搅得星月倒影支离破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