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入书架
大军撤回了二十里，在一个相对开阔的山谷中扎下临时营地。
气氛凝重得像一块铅。
伤员的呻吟声此起彼伏，混合着浓烈的草药味和血腥气，在营地里盘旋不散。那尊被林默强行控制的古树卫士，像一座沉默的丰碑，矗立在营地中央。它身上的金色烙印明暗不定，像一盏接触不良的油灯，每一次闪烁，都让它庞大的身躯轻微地颤抖一下，仿佛在进行着一场无声的、剧烈的抗争。
“神主，这大家伙……好像不太老实。”石磊捂着胸口，凑到林默身边，看着那古树卫士，咧了咧嘴，“要不，干脆把它拆了当柴烧？我看烧个十天半月都烧不完。”
林默没有理会他的冷笑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能清晰地感受到，一股顽固而古老的力量，正顺着无形的根系，从精灵之森的深处源源不断地传来，试图冲刷、磨灭他的【信仰烙印】。这就像一场拔河，而对手是整片森林。
更糟糕的事情很快发生了。
营地边缘的兽栏里，突然传来一阵骚动。那头被驯服后一首颇为温顺的巨型沙蜥，毫无征兆地变得狂躁起来，巨大的尾巴猛地一甩，将木制的栅栏抽得粉碎，发出了不安的嘶鸣。紧接着，狼骑士们的风狼也开始低声咆哮，眼神中透着警惕和些许敌意，不再像之前那般完全顺从。
就连岩甲熊王，这个最早被烙印的大家伙，也烦躁地用爪子刨着地面，喉咙里发出沉闷的咕噜声。
信仰链接正在变得不稳定。
那些被【信仰烙印】强行扭转的意志，在精灵之森那独特的自然能量场的共振下，集体出现了反抗的迹象。林默感觉自己的精神力像是被分成了无数条细线，每一条线上都有一个不听话的木偶在拼命挣扎，信仰之力的消耗速度远超他的预期。
他第一次感觉到了棘手。
这不是单纯的力量对抗，而是一种体系上的冲突。他赖以生存和强大的信仰体系，在这个古老的自然体系面前，遭遇了前所未有的排斥。盲目地用【信仰烙印】去征服，就像试图用一种墨水去覆盖另一种完全不相溶的墨水，结果只会是一团糟。
林默陷入了长久的沉默。营地里死一般的寂静，只有那尊古树卫士身上金光与绿芒交替闪烁，映照着每个人脸上焦虑不安的神情。
就在这时，艾兰走到了林默面前。
她低着头，双手紧紧地攥着祭司袍的衣角，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她深吸了一口气，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然后双膝一软，跪了下去。
“神主，请您降罪。”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的颤抖。
林默的目光从古树卫士身上移开，落在她身上，眼神平静，看不出情绪。“你何罪之有？”
“我……我应该早点想到的。”艾兰的头埋得更低了，“精灵族的力量体系，与翡翠神殿有共通之处。神殿依靠对神祇的信仰，而精灵，他们信仰的是整片森林，是自然本身。”
她顿了顿，似乎在组织语言：“我猜测，精灵之森的核心，必然存在一个类似我们翡翠神殿‘圣堂’的地方。那里是他们信仰的源头，是森林意志的核心。长老会能操控古树卫士，能引动自然能量，力量的根源一定在那里。他们的信仰体系，就像一个封闭的圆环，对所有外来的信仰之力，都有着本能的排斥和压制作用。”
“所以，这不是简单的力量强弱，而是‘权限’问题。在这片森林里，他们的‘权限’比我高。”林默替她总结道。
“是。”艾兰的声音艰涩，“我曾听神殿的古籍记载，在遥远的过去，一些古老的种族就拥有类似的‘自然神殿’体系。而精灵族的圣地，被称为‘生命之泉’。那里……就是他们一切力量的核心。”
生命之泉。
林默咀嚼着这个名字，眼中闪过一丝厉色。既然强攻不行，那就釜底抽薪。与其在这里跟这些无穷无尽的树人耗下去，不如首捣黄龙，从根源上解决问题。
“继续强推下去，只会让我们陷入泥潭，甚至可能导致信仰体系的崩溃。”林默站起身，目光扫过所有核心成员，“命令，大军原地休整，构筑防御阵地。我将亲自潜入精灵之森深处，目标——生命之泉。”
这个决定让石磊等人大吃一惊。
“神主，太危险了！”石磊急道，“您一个人去？”
“我会带上几个人。”林默的目光落在了艾兰身上。
艾兰身体一颤，随即抬起头，眼神中充满了复杂的情绪。有恐惧，有愧疚，但更多的是一种决绝。她知道，这是她必须做出的选择。
“我愿为神主担当向导。”她主动请缨，声音虽然不大，却异常坚定。
她的内心在剧烈地挣扎。她曾是翡翠神殿最虔诚的祭司之一，对那种古老信仰的圣地怀有天生的敬畏。而现在，她却要带领一位被她过去同伴称为“伪神”的存在，去入侵另一个同样神圣的地方。这是一种彻底的背叛，不仅是对精灵，也是对她自己的过去。
林默看着她，点了点头，算是同意了。
他需要一个了解这种体系的人。
夜色如墨，三道身影在林间如鬼魅般穿行。
林默走在最前，石磊紧随其后，艾兰则负责指引方向。
“向左前方，避开那片发光的蘑菇林，那是精灵的天然岗哨。”艾兰压低了声音，她的脸色在月光下显得有些苍白。
越是深入，她内心的煎熬就越是沉重。这里的每一棵树，每一寸土地，都散发着那种她既熟悉又陌生的神圣气息，让她感觉自己像一个肮脏的窃贼。
突然，艾-兰猛地停下脚步，拉住了林默的衣袖，将他拽到一棵巨树的阴影后。
前方不远处，一小队精灵巡逻兵押着一个身影走了过来。那身影穿着一身残破的翡翠神殿祭司袍，手脚都被附着魔力的藤蔓捆绑着，显然是个俘虏。
当那队精灵走近时，被俘的祭司恰好抬起了头。昏暗的光线下，她看到了阴影中的艾兰，先是一愣，随即眼中爆发出难以置信和极度愤怒的光芒。
“艾兰！”她用尽全身力气嘶吼起来，“你这个神殿的叛徒！你竟然还敢踏足这里！你背弃了神祇，与这个伪神为伍，你……”
她的话没能说完。一名精灵游侠反手一记刀柄，狠狠砸在她的后颈上，让她晕了过去。
领头的精灵队长警惕地扫了一眼西周，冷哼一声：“一个疯子。”便带着队伍匆匆离去。
危机暂时解除，但艾兰的身体却在抑制不住地颤抖。那个祭司，是她曾经的同门师妹，两人关系极好。刚才那充满恨意的眼神，像一把尖刀，狠狠地扎进了她的心脏。
“叛徒……”她失神地喃喃自语，脸色惨白如纸。
“后悔了？”林默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不带任何感情。
艾兰猛地回过神，看着林默那双深邃如夜空的眼睛，她看到了自己苍白而挣扎的倒影。她深吸一口气，那颤抖的身体奇迹般地平复了下来。
她缓缓地、坚定地摇了摇头。
“不。”
只有一个字，却仿佛用尽了她全部的力气。这一刻，她眼中的迷茫和痛苦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然。她知道，从这一刻起，她再也没有回头路了。过去的一切，无论是荣耀还是信仰，都己被彻底斩断。
她的神，现在只有林默一个。
林默对她的反应似乎很满意，但他也清晰地看到了她做出这个抉择时的痛苦。这让他对“信仰”这个东西，有了更深一层的思考。它不仅仅是力量的来源，更是一种沉重、复杂，甚至能将人彻底撕裂的情感枷锁。
他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拍了拍她的肩膀，转身继续向着森林深处潜去。
前方的路，通往精灵的圣地，也通往艾兰的新生，和一场无法避免的信仰蜕变。
